賈知縣很高興,吩咐師爺把韓秀才的口供詳細記錄在案,又讓他在供詞上簽名畫押。畫押的時候,韓秀才哭得很傷心,淚涕橫流,開始時說什麼也不劃,被官差狠狠地踢了兩腳之後才閉上眼,咬著牙,任由官差抓著他的手指頭,在供詞上畫押完畢。賈知縣如釋重負,朝下面揮了揮手,吩咐官差把韓秀才押進了大牢,聽候發落。
悲疼欲絕的韓秀才被押出了公堂,臨離開公堂的時候,他還欲言又止,三步一回頭地不願意去城北監獄,直到屁股上又重重地挨了官差的兩棍子,他才拖著沉重的腳步上了停在縣衙門口的囚車,被押走了。
賈知縣回到書房以後,興奮異常。他吩咐師爺趕緊給他研墨,等師爺鋪好紙,研完墨,他便洋洋灑灑地給巡撫福漢寫了一封信。
他先是說已遵照巡撫大人的囑托查封了性海寺,瀆職的蔣捕頭也已經送進了大牢。
然後把他昨夜率領官差擒獲割辮子黨韓秀才和法空和尚的經過添枝加葉地說了一遍,其中再三強調擒亂黨時,他身先士卒,置凶險於不顧,衝鋒在前,無奈亂黨凶悍,乘其不備,傷其左眼。眼睛有恙,本應該安心靜養,但是想想亂黨事關重大,遲緩不得,便帶病審案,以謝皇帝的恩情和巡撫大人的栽培。寫完這些以後,他最後又浮皮潦草地把審案過程給福漢匯報了一遍。
信寫完以後,盛入信封,用漆封好,然後吩咐師爺親自把書信送到省城濟南,務必要交給巡撫大人。師爺拿著信以後,沒敢怠慢,便騎著快馬,帶著信去了趟濟南。省城比縣城大得多,他暈頭轉向地在濟南城裡輾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巡撫衙門。
到了巡撫衙門,師爺下了馬,他找了個拴馬樁把馬拴好,然後就著急忙慌地往巡撫衙門裡闖,剛上了台階就讓兩個值班的官差給攔住了。
「幹什麼的?」其中一個官差凶巴巴地問。
「有緊急事找巡撫大人。快讓我進去,耽誤了事你們承擔不起。」
師爺這麼一說,嚇了一跳,他們趕緊問:「你是京城來的?」
「不是,我是臨城來的,我們縣老爺有急事找巡撫大人。」師爺一邊說著,一邊往裡邊闖。
兩個官差鼻子差點氣歪了,「滾出去,這是巡撫衙門,莫說是你,就是你們知縣來了也得在門口乖乖等著,你算什麼東西?」
師爺這才緩過神來,趕緊鞠躬作揖地給兩個官差賠禮道歉,好話說了一籮筐,兩個官差還是不讓他進去。最後他只得從兜裡摸出來幾兩銀子,塞給其中的一個官差,官差才斜著眼睛看了他兩眼,總是替他把信遞了進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陣子福漢忙得不亦樂乎。雖說每天公務纏身,但是他始終沒忘記臨城的事情。
賈知縣的師爺到了巡撫衙門門口的時候,正好省屬各地的知府都聚在裡面等著拜見福漢。來省城之前,除了東昌府的劉知府以外,其餘的幾個知府都不曉得這位新任巡撫福大人是什麼來頭。
他們在巡撫衙門大堂候著的時候,趁著巡撫大人還沒有到,便扯閒淡,侃大山,相互探聽福大人的消息。
對於這位新任巡撫,多數人都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就劉知府知道的多些。他年前到京城夜會梁六爺的時候,梁六爺給他提起過這位福大人。
劉知府跟身邊的兩個知府嘀咕起來這位福大人,他說福大人屬鑲黃旗,祖上跟著清太祖高皇帝征戰,立過不少戰功。福大人以前也帶著兵在邊疆打仗,在西北戰敗過蒙古韃子,在西南掃蕩過苗疆蠻子。別的知府聽見以後,也過來聽熱鬧。
在一幫同僚艷羨的眼神中,劉知府成了焦點。人成了焦點就容易興奮,他越說越衝動,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部脫口而出,說什麼福巡撫當年軍功赫赫,獎勵無數:封過三等果勇候;授過御前侍衛;加過太子太保;賞過雙眼花翎;紫光閣裡有繪像,紫禁城裡騎過馬,總之,腦袋頂上的光環多的數不勝數。
劉知府忘了自己現在是身在巡撫衙門大堂上,錯以為是東昌府衙。他興奮過了頭,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脫口而出,說完前邊的以後,他又囑咐眾人說:「這位福大人有個毛病,諸位可都得小心了。巡撫大人滿洲正黃旗出身,血統尊貴,他最看不慣咱們漢人,諸位以後可得注意了,小心行得萬年船呀!」
他說得熱鬧,別人都不吭聲了他也沒在意,還繼續得啵得啵地說,直到他抬頭發現剛才聽他說話的幾個知府都耷拉著腦袋,低垂著兩手肅然而立。劉知府嚇了一跳,慌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通過前面兩個人之間的縫隙,他這才看見在他們前頭,站立著一個面目威嚴的老頭。老頭的腦袋上頂著珊瑚頂戴,嶄新的官府上繡著錦雞,劉知府一瞅這扮相就知道了:新任巡撫大人到了。
福漢鄙夷地瞅了他們一眼,幾個知府都嚇壞了,尤其是劉知府。他腸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找個沒人的地方抽自己兩個嘴巴。他平時本來謹言慎行的,難道那會魔怔了?怎麼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他更惱怒的是最後那句話不該說,要讓福漢聽見了就麻煩了。
福漢挨個看了他們幾個一眼,然後自己走到中間的椅上坐下,僕人們給他端上茶來,他端著茶碗,小心翼翼地品了兩口之後,才清清嗓子,咳嗽一聲,吩咐他們幾個坐下。
簡單的客套之後,福漢讓他們自我介紹了一番,等劉知府結結巴巴地介紹完,福漢有意無意地多問了一句:「哦,你就是東昌府知府!」劉知府不知何意,心裡犯嘀咕,只得含混地應承著。
福漢又皺著眉頭聽他們說了說自己所轄一畝三分地的農耕桑麻、賑災濟貧、民風教化之類的事情。
這時候,送信的進來了。他把賈知縣送來的信呈給福漢。福漢一看信是
臨城來的,趕緊打開信看。
他一邊看著信,臉上流露出驚慌之色。他看完信以後,把信裝回信封,然後頓了頓說:「諸位所轄府縣有沒有鬧割辮子黨?」
除了劉知府,眾人面面相覷,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聽說過。福漢掃了他們一眼說:「事關重大,勞煩各位好好想想下面的知縣是不是給諸位上報過割辮子黨的事情。」
劉知縣幾次想站起來給福漢說說臨城的事情,他這會才琢磨過味來,想必巡撫大人去過臨城,離開京城到濟南,如果京杭運河的話,正好要經過臨城,沒準福漢在臨城見過了賈知縣,賈知縣把鬧割辮子黨的事情給說給他聽了。他覺著有些不妙,過了臨城便是東昌府,為什麼巡撫大人沒有在東昌府停留?
劉知縣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濟南知府站起身來說:「啟稟巡撫大人,前陣子屬下的章丘縣衙抓了個姓尹的乞丐,這乞丐是被鄉民們捆綁送到縣衙的,說他拐賣幼童,還割過一個幼童的辮子。章丘知縣調查後發現並沒無此事,邊把姓尹的乞丐給放了。不知道姓尹的乞丐是不是大人說的割辮子黨?」
福漢聽完後說:「你們這些人當官一貫是閒散慣了,很多事情不問輕重,懶得去認真查證,這個姓尹的乞丐怎麼能說放就放?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如果大清官員都跟諸位這樣不聞不問,江山遲早會有危險。以後你別的事情暫時放放,本撫命令你馬上親自去章丘調查清楚,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姓尹的乞丐擒獲歸案,本撫要親自審問。」
濟南知府連連點頭,說回去後馬上去章丘縣調查此事。
福漢看了看剩下的幾位知府說:「諸位大人回去以後,一定要親力親為,好好調查清楚是不是有割辮子黨。有了消息即刻上報到巡撫衙門來。如果有人膽敢隱瞞藏匿,我一定寫折子奏明皇帝,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福漢起身,端茶送客,打發知府們回去嚴格查拿割辮子黨。劉知府心情忐忑地隨著幾個知府出了巡撫衙門的門,快走下台階的時候,他琢磨過味來,想回去找福漢說說臨城的事情,但是,等他重新回到縣衙門口,福漢已經進了內堂,沒有蹤影。
他只好悻悻地離開巡撫衙門,叫來轎夫,坐上轎子,決定先會東昌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