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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梁五爺的弟弟梁六爺從省城回到了臨城,他下了馬車,衣冠不整,滿臉的悲慼,眼睛都哭紅了,踉踉蹌蹌地一進家門就栽倒在地。
等在梁府的劉知縣和縣裡一幫鄉紳耋老趕緊把梁六爺扶起來,有人掐人中,有人招呼著老白快點弄些薑湯水給梁六爺灌下去,一陣輕柔慢搖以後,好歹把梁六爺給弄醒了。
梁六爺傷心過度,哭岔氣了,嗓子裡積了口痰,他想咳嗽卻咳嗽不出來。眾人揉胸捶背,痰總算吐了出來。他咳嗽兩聲,然後長長地舒了口氣,接著又嚎啕大哭起來。
眾人把梁六爺攙扶到後院大堂裡。大堂已經佈置成靈堂,靈堂佈置的莊嚴肅穆,一進門就能瞧見迎面牆上新紮好的花牌,深綠色的底,淺黃色的花。花牌的正前方擺放著寬大的香案,香案後方正中央擺放著三尺高兩尺寬的遺像遺像,畫師的技藝高超,畫紙上的梁五爺氣宇軒昂,面露微笑,腦袋後面那根讓整個縣城的男人都艷羨不已的辮子若隱若現。
梁六爺看見哥哥的畫像以後,又開始淚如雨下。他想放聲大哭,嗓子啞了,發不出聲來,「呼哧,呼哧」地跟漏了氣的風箱差不多。
旁邊的人又紛紛過來勸說了。一番好說歹說以後,梁六爺哭夠了,他顧不得身為巡撫大人幕僚的體面,抹一把眼淚,擰一把鼻涕。他慢慢地平復下來,眼睛在人群中轉來轉去地找老白,始終也沒看見老白,最後他扯著嗓子問老白到哪裡去了。
老白看見梁六爺以後心裡一直哆嗦,總想躲著他,不敢看他的臉。他聽見六爺叫自己,躲也躲不過去了,他戰戰兢兢地從人群後頭走到前邊來。
「這幾天家裡出什麼事了?」
老白走到六爺跟前,一邊作揖,一邊結結巴巴地說:「回稟六爺,掌櫃的出事之前,家裡一切如舊。要說讓五爺煩心的事也不是沒有,上個月黃河又決了堤壩,沿河兩岸很多田地都淹了,咱們府的田也被淹了。但是,我看掌櫃的倒是沒有往心裡去,只是給小人交代說跟以前鬧災一樣,把咱家地的佃戶的租子該減的減,該免的免。出事前幾天吃飯喝茶聽戲遛彎,跟上次您在省城見到他時沒有什麼兩樣。」
「我這大哥寬厚仁義,經常教導我對百姓要好,多問民間疾苦。」梁六爺說著又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然後又問:「昨天我大哥都做了些什麼?遇見過誰?」
老白象報流水賬一樣把梁五爺昨天的行蹤報給梁六爺。「老爺早晨起床後,洗臉漱口,然後我陪五爺順著運河遛彎。遛到大碼頭後,我跟掌櫃的一起在飯館吃的早飯。我們吃的油條,喝的豆汁。吃完飯以後,我就跟五爺分開了,我得帶著賬房老孫去鄉下看咱們受了災的田,這事老孫可以作證。我們分開後,五爺自個去趙記茶館喝茶,他每天這個點都去那裡喝茶,他這習慣保持了多少年了,您老也知道。喝到中午,聽老趙說他跟幾個朋友去鴻運樓吃飯。蔡捕頭昨天調查過了,幾個朋友都說出事那天沒看出梁五爺精神頭挺好,不像是有啥心事。吃完飯後,梁五爺就回家休息了。晚飯是在家吃的,吃飯時跟夫人也是有說有笑的,沒看出來什麼不對勁來。」
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中間有個細節老白沒敢說。他從蔣捕頭那裡打聽到,那天梁五爺從鴻運樓吃完飯以後,沒有馬上回家,而是跑到河對岸的群芳樓找姑娘耍去了。
蔣捕頭昨天帶著幾個捕快氣勢洶洶的到了群芳樓,把老闆娘喊出來。蔣捕頭把老闆娘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告訴她:「你們群芳樓這回可攤上大麻煩了,梁五爺從你們這裡回家以後就上吊了。」
老闆娘開始的時候壓根就不吃這套,她還以為蔣捕頭是想來玩姑娘又不願掏錢,裝模作樣地來她這裡無理取鬧。這種事她經歷多了。她正想撒潑耍賴的時候,正好大茶壺從外面回來,告訴她梁五爺真死了。她這回相信了,登時嚇得臉都白了。她趕緊讓人把那個江南姑娘從樓上叫下來問話。這姑娘長得確實漂亮,明媚大眼,細皮嫩肉,蔣捕頭看的口水都流出來了。
那姑娘剛入行,開始時不明就裡,羞羞答答地一個勁地誇梁五爺人好,還說梁五爺臨走時偷塞給她不少賞錢。老闆娘平時最嫉恨客人們偷偷滴給姑娘們賞錢,如今人命關天,她也顧不得的。她抓著姑娘的手,膽戰心驚地問:「傻女兒,那天是你接的梁五爺的客,你是不是給五爺說什麼不中聽的話,惹梁五爺生氣了?」
姑娘想了半天,然後搖了搖頭說梁五爺進屋以後,看見她就跟狼一樣撲上來,他力氣大得很,擋也擋不住。做完事以後,梁五爺倒是溫和體貼,跟換了個人似的。梁五爺把她攔在懷裡,還問她是哪裡人,今年多大。後來五爺知道了她爹為了還賭債才把她賣到群芳樓以後,還陪著她掉了幾滴眼淚,最後滿口應允著幫她贖身。五爺走的時候,一副心花怒放的樣子,樓下的人也都看見了。她怎麼好得罪這麼有情有義的貴人?
老闆娘想了想,那天梁五爺走的時候,她也在樓下,確實沒有看出梁六爺有什麼不對勁,大茶壺也可以作證。老闆娘見多識廣,事情經過這麼一還原,明擺著梁五爺的死跟她們群芳樓沒關係。她放下心來,然後她急赤白臉地把江南姑娘罵了一頓,還使勁擰她的胳膊,讓她把梁五爺給她的賞錢統統交出來。
江南姑娘上了樓,老闆娘咳嗽了一身,搖擺著馬桶粗細的腰,晃到蔣捕頭跟前。手搭在蔣捕頭的肩上,聲音嗲得如同混著酥油的蜂蜜,一口一個大人的留蔣捕頭吃飯。蔣捕頭先是裝模作樣地推辭了一番,其實他心裡跟明鏡似的:這娘們心裡巴不得他們趕緊滾蛋,官差們帶著砍刀舉著長矛,跟瘟神一樣杵在門口不走。那群喜歡沾花惹草,喜歡吃腥的客人誰還敢登門。
後來大茶壺在趙記茶館喝茶的時候說起後來的經過。那天蔣捕頭讓幾個官差先回了縣衙,自己個留了下來。老闆娘吩咐大
大茶壺從鴻運樓叫來一桌子菜,他倆陪著蔣捕頭吃飯。老闆娘讓大茶壺給蔣捕頭沏茶倒酒,她端著酒杯像跟春籐一樣纏在蔣捕頭這棵大樹上。大茶壺還偷偷地給人說,那天蔣捕頭吃得滿嘴流油。別看是官差,這人很沒品。一隻手拿著雞腿,另一種手不知道往哪裡放好,一個勁地去蹭老闆娘的屁股。老闆娘也不敢很得罪他,怕他一不高興再帶著人來影響她的生意,肚子裡一邊罵他,一邊滿臉堆笑地伺候著。
「昨天家裡來過外人嗎?」梁六爺又問。
「這陣子沒有人來,有些親戚偶爾登門,跟老爺夫人說完事就都回去了,從來沒有人來過夜。昨天晚上吃完飯,早早就關閉了府門,我半夜起來去茅房之前也沒聽見院子裡的狗叫。那兩條狗一向很機靈的。我知道掌櫃的出了事以後,我就著急忙慌地去縣衙報案,蔣捕頭跟著我來查看現場。蔣捕頭不經常來咱們家,他跟著我剛一進前院,狗就開始可著勁地叫。」
打更的老董也在旁邊連聲說是。
梁六爺知道老白跟隨了梁五爺二十多年,人沉穩忠實靠得住。他大哥上吊這事疑點太多,他覺著越來越蹊蹺,最後見他大哥的是嫂夫人,最好能找梁夫人問問,可是梁夫人也死了,這樣大哥上吊這事就很難調查清楚了。
梁夫人是梁五爺前幾年續的弦。他那時已經在巡撫大人手下當差,公務繁忙,平日也沒有時間回臨城,都是大哥派老白帶著東西去看望他,心情好時,大哥也會親自去。大哥新續的這位嫂夫人他只是見過幾面,不是特別熟。
他大哥去省城,都會跟他說起這位新續的夫人,每次說起來就喜形於色,說新娶的夫人通事理,待人寬厚,很是滿意。嫂夫人的娘家坐在縣城北關,她爹開館教書,她哥哥在縣衙做書吏,父兄都是通事理的人,娶了這樣的老婆是他的福分。有一次梁五爺甚至顧不得兄長之尊,趴在他耳朵跟前說:「你嫂子的一雙小腳可以說是咱們整個臨城最美的,全城都知道。三寸金蓮,跟白玉做成的菱角一般。」
梁六爺歎了口氣,緩過神來之後,連忙跟劉縣令、諸位親朋見面行禮。看著中間的幾個本家兄弟,不由得又想起來梁五爺,鼻子一酸,眼淚又掉下來了……
老白吩咐廚房收拾好飯菜,梁六爺陪著劉縣令,還有一幫親屬吃飯。吃飯時,梁六爺跟眾人說:「長兄如父,我自幼喪父,是我大哥把我養大成人,大哥又沒留下子嗣。照理說,我本該在家守孝的。可是過了這段時間,巡撫大人要調到京城任刑部尚書,點著名要我跟他去京城。大人看得起在下,在下也無法推托不去。如今天氣又熱,兄嫂的屍骨也不宜停放太久。儘管家裡這事很是蹊蹺,一時半會也搞不清楚,我覺著眼下還是先讓兄嫂先入土為安。」族中的叔伯兄弟都點頭稱是,別的人也覺著只能這麼辦了。
梁六爺端起酒杯走到縣太爺跟前:「劉大人,家裡攤上這樣的事給大人您填了不少麻煩,多謝了,我回去之後,一定在巡撫大人跟前大力舉薦。以後一旦有什麼線索,還得麻煩大人用心查辦。如果我大哥是被人逼迫而死,在下就是拼了這條性命,粉身碎骨,辭官不做,也得給我兄嫂申冤昭雪。」
劉縣令趕緊起身道謝,鞠躬差不多腦門碰到了了地皮,滿口應承著讓六爺放心,梁五爺是臨城最大的善人,更何況是他梁大人的兄長。他為官一方,當然得用心查辦。
梁六爺安排老白抓緊給兄嫂準備後事。老白說棺槨已經準備好了。
前兩年,北京皇城重修大殿,宮裡從南方定了不少金絲楠木,有個福建客商運著一船金絲楠木往北京送貨。船過臨城的時候,停靠在大碼頭,福建客到趙記茶樓喝茶正好遇到梁五爺。兩人聊地投緣,相見恨晚,一見如故,福建客商的船上裝的金絲楠木多了些,就把多出來的木頭打了很好的折扣留給了梁五爺。
木頭卸下船以後,就運回來家。梁五爺交代過老白,說這些木頭等他百年之後做成棺材。他在陽間享福慣了,以後到了陰間也得睡個好地方。梁五爺死後第二天,老白就和本族的長輩找了縣裡最好的木匠白天黑夜的忙活,棺槨已經做好,都在廂房裡停著呢。
梁六爺放心了,又找風水先生問過兩天後是吉日,可以出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