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凝眉不語,兀自靜然,任由身側眾人各自囂張,只是將自己的一番心事,暗自琢磨。
多羅面生威冷,轉眸將逼宮而來的眾人,一番打量。
須臾,緩緩踱步,逕直怒然道:
「果然不出太后娘娘所料,太后閉關不過數日,爾等便各自現了原型!怎麼,難不成你們一個個,巴不得南川江山,旦夕轟然?哼,別忘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你們若還想保住各自的小命,那就乖乖的收了自己的氣焰,便是大敵當前,你們也要拼了性命,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如此,才不枉此生做了一回南川閬家的帝王紅顏!」
雲無暇不屑瞬目,舉步上前,冷冷道:
「這麼說,嬤嬤早就心知肚明,南川會有兵臨城下的這一日?無暇只是好奇,嬤嬤既是一身忠骨,緣何要坐以待斃!?」
多羅不屑她的挑撥,微微瞬目,下一刻徑直轉身,對著鳳羽威聲道:
「太后娘娘早就料到會有今日,是以在閉關之前,早已撰下懿旨!卿蕊夫人,接旨吧!」
鳳羽聞聲一愣,旋即頷首屈膝,緩緩跪地。
多羅掃了一眼身側眾人滿是怨怒的面容,旋即不慌不忙的從袖中摸出一卷明黃:
「待歲午時,若不便出關,急招天命鳳女攜一名親信,入診禪宮,備婚封後!不見帝君,不出禪宮!欽賜!」
聲聲威嚴,擲地有聲,雲無暇心中的疑惑,在一霎時,愈發加劇。
鳳羽鎖眉成丘,一番沉吟,須臾抬臂恭敬,緩緩接過聖旨:
「卿蕊領旨謝恩!」
多羅擲過明黃,躬身攙起兩眼雙盲的鳳羽,冷冷問道:
「但不知,卿蕊要帶進禪宮的這名親信,究竟要選哪位忠僕!」
雪兒聞聲正要上前,忽聽的鳳羽疾聲一語,逕直令雪兒頓足驚愣:
「既是太后娘娘旨意,卿蕊定當謹慎!僕婢之中,素有交心之人,但端的難承大任!更何況此番入診禪宮,事態緊急!委實來不得半點馬虎!」
多羅聞聲凝眉:
「不選僕婢,那夫人的意思,難不成是要在這南川後宮的妃嬪中,擇緣相隨?!」
鳳羽微微一笑,輕輕頷首:
「聽聞凰貴妃,入宮之前,曾不知一日,耳濡目染岐黃之術,想來便是不能深諳,多少也通曉積分醫理!卿蕊斗膽請貴妃移駕相隨,只是不知,凰貴妃,敢不敢來?!」
鳳凰聞聲,先是一愣,旋即陡然間仰天大笑:
「有何不敢?本宮巴不得在太后面前,親手揭開你這一張虛偽的面皮!」
言罷,憤然拂袖,逕直舉步抬足,進了禪宮苑。
多羅冰冷的面容上,不染絲毫悲喜,只是略一瞬目,逕直抬臂,冷聲道:
「請!」
鳳羽舉步抬足,雪兒疾聲而呼:
「夫人……」
鳳羽自不回頭,只是幽幽道:
「勞煩雲才人照顧好我的孩子,蕊兒縱然身有不幸,也定會讓凰貴妃為雲才人帶來一份厚禮!只是孩子若是有絲毫差池,就算這凰貴妃的大禮送到,恐怕……」
鳳羽刻意戛然,雲無暇轉眸沉吟,須臾應聲:
「夫人大可放心,孩子,無暇一定替你好好看護!」
待得鳳羽的身影,緩緩轉過一道屏風,多羅霎時拂袖運力,逕直將禪宮苑的大門砰然而閉。
……
檀香依舊,梵音如昨。
只是那素來莊嚴的數丈金佛,如今卻駭人的生出一番異樣。
鳳凰驚詫瞪目,掩嘴無語。
只見一向瞪目而視的金佛,如今卻駭人的閉上了雙眸,兩行血淚,兀自悠悠從那緊閉的眼瞼下,滴滴滑落,逕直墜入佛案上的一方金缽中。
佛案旁,軟榻上,景太后一臉平靜的仰面而躺,蒼白的臉色似是在一瞬間被人放干了血,駭人慘白。
鳳凰戰戰兢兢的伸出手指,惴惴探上景太后的鼻端。
「讓貴妃娘娘失望了!」
一聲冷冽陡然響起,鳳凰一驚,急忙撤手踉蹌。
多羅攙扶著鳳羽緩步走上前,冷冷掃了一眼滿面驚慌的鳳凰:
「太后娘娘洪福齊天,斷然不會走在貴妃娘娘的前頭!」
鳳羽凝眉深吸了一口氣,旋即驚疑道:
「血腥之氣,如此濃重,難不成是太后娘娘害了什麼重疾?!」
多羅牽著鳳羽緩緩走至景太后身側,旋即不由分說的牽住鳳羽的手,逕直按在景太后的餘溫尚存的掌心:
「太后娘娘是生是死,全在鳳姑娘一念之間!」
鳳羽聞聲一愣,鳳凰卻在霎時得意憤然:
「本宮早就說過,太后娘娘聰明一世,怎麼可能認不出你這個冒牌貨!原來,太后娘娘早就知道了你的底細!」
鳳羽定神端坐,置若罔聞鳳凰的得意,只是伸出手指,熟稔的用心行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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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正要囂張,多羅卻猛然扭頭,狠狠瞪目,發出一番警告。
鳳凰咬牙隱忍,片刻之後,鳳羽微微凝眉,緩緩道:
「勞煩嬤嬤,為我尋一把純銀匕首!」
多羅聞聲一怔,鳳羽一笑輕聲:
「確要鬥膽,勞嬤嬤動手,為太后娘娘放血求生!」
多羅垂眸沉聲:
「太后既然心的過你,我多羅自然不會懷疑!但你若敢對太后有半點不敬,多羅定然不會輕饒了你!」
言罷,轉身挪步,急急而去。
鳳凰恨意冉冉,舉步上前:
「你終於承認自己是鳳羽了?好,真的是太好了!」
鳳羽聞聲,鎖眉歎聲,幽幽將一雙盲目循聲對向鳳凰:
「鳳凰,我一直想問問你,從你誣陷父將,串通閬淵,將鳳府抄家滅門之後,你是否每天都過得心安理得?是否如你所願,過上了人上之人的生活?或者,有沒有那麼一時片刻,你會因為這深宮處處不在的勾心鬥角,懷念過曾經在鳳府的歡快真實?!」
鳳凰聞聲,霎時仰頭又是一番大笑,只是兩行熱淚卻在不知不覺間,順頰而下:
「不錯,我是後悔過!可是只要一想到,曾經活在幸福榮寵中的你,現在過得生不如死,我鳳凰便頓時心寬!鳳羽,這輩子,你只能過得比我慘!如若不然,我鳳凰便是送了這條命,也要把你拉入無底深淵!」
鳳羽苦笑一聲,微微搖頭:
「如果奪去我的貞潔,毀了我的人生,讓我從此與唾手可得的幸福失之交臂,是你所有一切窮凶極惡的最終目的,那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成功了!我鳳羽眼下確實過得生不如死!」
鳳凰浪聲大笑:「好,真是太好了!這樣,才不枉我鳳凰費盡心機,與你周旋!」
鳳羽凝眉:「所有一切,你自認為曾在鳳府遭受的屈辱,如今都如願以償的加倍報應在了我的身上!除了這條殘破的身軀,如今還在不得已的苟延饞喘,其餘所有一切,都因為你的嫉妒,怨恨,和扭曲的心裡,成了鳳羽此生不堪回首的往昔!現在,我想知道,若是我鳳羽即刻喪命在此,你,是不是便真的可以,心滿意足,從此高枕無憂?!」
鳳凰紅著眼眸,步步逼近:
「你錯了,不是我鳳凰刻意去報復,去仇視,去嫉妒,而是你和你的父將,日復一日的將堂而皇之的偏頗,冷落和刻意為之的忽視,扭曲了我原本與你一樣善良純潔的心!求而不得,爭而無果,二十一年,日復一日,將我生生煉化成魔!害你生不如死的,不是我鳳凰,是你鳳羽,還有你的父將!你們如今這般下場,不過是自食其果,而我鳳凰,也不過是一件可悲的工具罷了!」
鳳羽一霎時有些心痛,喃喃重複著鳳凰的話:
「求而不得,爭而無果!原來,你真正在乎的,是父將對你我不公平的愛!原來這才是一切業障的本源!」
鳳凰含淚悲聲,一瞬間心痛決絕,高聲道:
「鳳羽,就算你過得再怎麼生不如死,你此生都不會體會到,什麼叫做寄人籬下的悲哀!
他把我帶進了鳳府,卻生生把我變成了祈福護佑你鳳羽的工具,哪怕我費盡心思討他歡喜,他都不屑多看我一眼;
逢年過節,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你應有盡有,而我只能用乞討和獻媚的心機,才能討得零星歡喜;
你可以女扮男裝,你可以驕縱跋扈,你甚至可以為所欲為,而我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叛逆,哪怕只是端倪,連下人都會對我橫加責罵;
你哪怕只是偶感風寒的微恙,床榻身側總是眾星捧月的呵護奉承;而我,哪怕病得不省人事,卻總是無人問津的冷漠孤獨,連喝一口水,都是徹骨的冰寒,那種寒涼,透心徹骨,一次次的冰冷堅硬了我的內心;
無論何時,你想要什麼,想吃什麼,只要一聲令下,不過多時,便能如願以償;而我呢,添一件新衣,都必得首先,絞盡腦汁的討得全府上下所有人的歡欣;同席而坐,你的面前,總是有吃不完的美味佳餚,而我的飯碗裡,卻總是有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的殘羹冷炙;
更可恨的是,如此連下人都不如的我,卻每每都要在為你祈福的時節,對著蒼天神明,一次次違心的說出對你們鳳府所有人的極盡褒揚之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們就是這樣,用變本加厲的折磨,和永無休止的冷落,冰封了我所有的善良和溫柔。
於是現在,你看到了這樣的我,狠辣,絕情,冷酷,殘忍!是啊,這些詞,用來形容我,再合適不過!但是鳳羽,你別忘了,是誰把我從一個無知懵懂的善良孩童,變成了今天這樣的殺人魔頭!
是你,是你們鳳府的所有人!」
鳳凰的歇斯底里讓鳳羽在一時間合眸痛心。
鳳凰卻在此刻如釋負重的發出一聲冷笑:
「煉化成魔的我,日漸脫離了你們的鉗制,終有一日,這位被你們親手馴化的惡魔,魔性大發,一夜殺戮,結果了所有締造惡魔的元兇。可為什麼,你這個罪該萬死的鳳羽,卻獨獨活了下來!不可以,這絕對不可以!」
鳳凰奮步上前,死死抓住鳳羽的肩頭,用滿是仇恨的雙眸,死死對上鳳羽的一雙,盲目,口中卻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說得清楚:
「害我的人,我鳳凰,怎麼可以輕易放過?!」
r/>鳳羽決絕閉目,長歎一聲:
「你有沒有想過,倘若父將不救你,你當年或許早就死在流布東楚的瘟疫中!父將救了你的命,養育了你二十一年!這等恩同再造,你都絲毫不感懷在心嗎?只是因為,他對我的關愛,超過了對你的付出,所以你就要這樣殘忍的殺了他嗎?還有鳳府那些下人,他們與你無冤無仇,同在一個屋簷下,共同生活了那麼久,哪怕是一隻家禽野獸,都會生出感情,你卻怎麼忍心將他們一把火,生生焚盡?!」
鳳凰聞聲又是一陣不屑的大笑:
「恩情?哼!他們把人性最美的一面,統統化作陽光時時刻刻照耀著你鳳羽;卻把人性最陰暗的一面,化風煉雨將我生生推盡無底深淵!到頭來,卻還要讓我心生感激?我呸!鳳羽,讓我來告訴你,什麼才是最真實的現實:世上之人,除了父母摯愛,其餘統統都是偽君子!他們可以利用你的可憐,讓眾人為他們的虛偽的同情,鼓掌喝彩;可私底下,內心裡,卻全然不會為了你應得的幸福,付出綿薄之力,甚至,他們只會袖手旁觀,落井下石!」
鳳羽凝眉搖頭:
「為什麼?你的心裡眼裡,看到的全是這些陰暗?你這樣活著,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那是因為,你們從來不給我沐浴陽光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