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身落地,銅杖鏗鏘,鸞奕涵舉著一雙盲目,豎耳傾聽。
黑衣人和南宮若屏息凝視,靜然藏在一塊巨大的山石後。
「若兒,若兒,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出來!」
鸞奕涵的語氣急切焦躁,滿心的擔憂霎時一展無餘的現在面容之上。
南宮若冷冷側首,將一道憤恨的眸光,定定鎖在那一頭白髮上,腦海裡頃刻間閃現的,卻是慕芊宮催產當日,景太后一語悲憤的激將之詞:
「便是你要死,也要給哀家護住這個孩子!你不能和你那沒有人性的母親一樣,孩子還沒生下來,便用它給最不值得救的男人,殉了命!」
南宮若記得清晰,自己心中的恨怨在一霎時充溢了胸腔。
為什麼?鸞奕涵,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既然二十一年前,你不想讓我活下來,今天你又何必苦苦相追!
心頭抑鬱難解,怨恨又增,是以雙掌不由得愈發握緊了黑氅。那黑氅受力而緊,逕直掃落了,南宮若肩頭身側巨石上的一層白雪。
一霎時,白雪簌簌,發出微乎其微的聲響。
鸞奕涵的耳朵,卻陡然間一陣靈動,緊接著,逕直拄杖,朝著南宮若和黑衣人的藏身之處,疾步而來。
南宮若心驚,正要挪步,黑衣人卻陡然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南宮若凝眉回眸,卻見得黑衣人胸有成竹的伸手,在唇邊做了一個不要輕舉妄動的手勢。
鸞奕涵的銅杖卻在下一刻,逕直飛轉而來,砰的一聲狠狠撞在那山石上。
巨石應聲而碎,南宮若在一瞬間被黑衣人一把壓懷而護,卻依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鸞奕涵凝眉生疑,一把運力吸起那銅杖,正要舉步朝著默然無聲的兩人,探步而去。
忽然間,身後卻陡然傳來一聲擔憂的呼喚:
「涵兒,你在哪兒?!」
鸞奕涵聞聲怒然,面生嫌惡,旋即冷哼一聲,持杖轉身,逕直朝著那左側的雪路,疾行遠去。
黑衣人見狀,霎時長長吁了一口氣,南宮若望著疾步遠走的鸞奕涵,不覺暗暗咬牙,將滿心的憎怨,化作一聲絕情的催促:
「陽關獨木,各行其道!再不啟程,還等什麼?!」
黑衣人長歎一聲,欲言又止,旋即一把拉住南宮若的手,轉身疾步,飛步而去。
「涵兒……」
聲聲呼喚,愈發急切,待得那滿地碎石入目,東楚國君霎時心驚:
「難道涵兒她……」
言罷,想也不想便要俯身前去,撿拾地上的碎片,身側紫瑩見狀,急忙飛紗而出,一把將他牽絆住:
「君上多慮!涵夫人身懷絕技,斷然能逢凶化吉!這些碎石雖是銅杖所擊,應力而散,但您看著週遭四下的雪地上,並無打鬥的痕跡,是以,君上不必擔憂,涵夫人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是啊,涵兒她素來聰慧,足智多謀,如今又練得一身好武藝,想來定然不會有什麼不測!當真是我多慮了!可,可涵兒現在在哪兒呢?二十一年前,我錯過了她,由此傷心痛懷了半輩子,如今,我再不能錯過涵兒!」
紫瑩凝眉而歎,正要說什麼,忽然間只聽得肩頭的兩隻伏翼飛鼠,霎時發出陣陣驚訝的怪叫。
紫瑩循聲抬眸,待見得不遠處的雪地上,兩排深淺不一的腳印,漸行漸遠的朝著前方急急而去,一時間興聲不已:
「君上,找到了!涵夫人她們,就在前方!」
……
竹籃悠悠,沁香裊裊。
玉軒山莊,婠弗閨。
鳳羽一臉幸福的端坐窗前,一邊豎耳傾聽著那竹籃之中,嬰孩的均勻呼吸聲,一邊含笑伸指,牽拉著面前繡床上的金絲銀縷,不慎熟練的將心中的幸福,針針而秀。
突然間,兩掌溫熱,半弓而起,輕輕柔柔的自身後搭上自己的眼眉。
鳳羽停針一頓,下一刻嬌羞一笑,柔聲道:
「夫君端的是童心未泯,總是愛和羽兒戲耍這樣的遊戲!」
閬邪軒佯作失望的長歎一聲:
「罷了,回回都讓你猜中!為夫好沒面子!」
鳳羽聽出他刻意為之的撒嬌,不覺抿嘴一笑,嬌嗔規勸道:
「夫君的氣息,那麼與眾不同,早已印在了羽兒的心上!羽兒雖目不識物,但心,卻是明鏡一般!」
閬邪軒欣喜揚唇,發出一聲釋然的快意,旋即不由分說,伸手就要攬鳳羽入懷。
「小心!」
鳳羽來不及推脫,整個人已被閬邪軒緊緊攬入懷中,緊接著耳邊卻陡然間響起閬邪軒的一聲驚呼:
「啊呀,疼!」
鳳羽聞聲驚慌,滿是關切的擔憂道:
「怎麼了?是不是被繡針刺到了?嚴不嚴重!扎到哪裡了!」
閬邪軒刻意發出一聲難以忍受的低聲痛呼:
「早知道羽兒,有武器在身,為夫,實在不敢造次……」
鳳羽聞聲,霎時白了臉色
:
「夫君,你……你怎麼了?我……我不是有意要刺傷你……我只是想……只是想親自為你繡一條腰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還好吧!媚兒,媚兒,快找醫生來……」
閬邪軒牽住鳳羽驚慌的手掌,逕直貼在自己的心口:
「莫說是區區繡針紮了指尖,只要羽兒能開懷一笑,便是再向這裡插一刀,為夫也欣然接受!」
鳳羽聞聲驚愣,待得指尖透過他身上單薄的衣衫,觸上那一道長長的傷疤,鳳羽的心霎時一陣劇痛,緊接著眼淚,便不聽使喚的簌簌而下。
閬邪軒見得此狀,登時慌了神:
「羽兒,怎麼了?嚇到你了?對不起,適才為夫只是跟你開個小小玩笑,我……我只是……我只是想多感受一下你由心而生的對我的關懷……對不起,羽兒,都是為夫的錯,你……你快別哭了……」
閬邪軒的言辭愈發誠摯,鳳羽的淚,卻在下一刻,便愈發洶湧。
閬邪軒徹底無措,只好緊緊抱住鳳羽:
「對不起,為夫以後,再不與你開這樣的玩笑!」
鳳羽任由他暖心而抱,心中卻早已騰浪翻江的生出斑斑複雜的情緒。
須臾,終是開口,垂淚悲聲道:
「是羽兒,對不起你!」
閬邪軒聞聲一愣,逕直輕輕將鳳羽推開。
鳳羽盲目含淚,顫抖著雙手,再次摸上閬邪軒的心口的傷疤,痛心憐惜的問道:
「還疼嗎?!」
閬邪軒驚眸退步,霎時有心不安:
「羽兒,你……都想起來了?!」
鳳羽聞聲搖頭,兩淚漣漣:
「就是因為什麼也想不起來,所以羽兒更加的怨恨自己!夫君寵我,疼我,對我如此好,可……可我為何,要對你做出如此這般決絕之事?!我……我對不起你……我恨我自己……」
閬邪軒釋然長歎,疾行一步,再次將鳳羽攬入懷中。
「羽兒,都是為夫的不是!羽兒切莫在責怪自己!至於這心口的烙印,其實為夫從來未曾怨恨過你,相反,我閬邪軒感激上蒼,能讓我獲此殊榮,是這世上唯一一人,能讓羽兒親手刻上烙印的人!」
「夫君……」
鳳羽合眸垂淚,嗚咽在閬邪軒的胸懷。
閬邪軒悵然輕歎:
「好了,過去的恩怨情仇,就讓它過去吧!羽兒心中若是難以釋懷,委實用不著再去費心追憶那些不快,只要往後的日子裡,羽兒能對著為夫,常露笑顏,多多開懷,為夫便心滿意足了!」
鳳羽聞聲不語,只是含淚伸手,輕輕在閬邪軒的掌心,一筆一劃可寫下自己的內心的真摯。
「此生唯軒不言愛!」
「此生唯軒不言愛!」
閬邪軒動情呢喃,情不自禁的輕抬起鳳羽的下巴,逕直對上那一雙空靈含淚的雙眸。
「羽兒,謝謝你!」
垂首覆面,深情含住她雙眸之中的晶亮,閬邪軒的愛,在一瞬間又要洶湧。
一聲嬰啼,卻在此時不切時宜的突兀響起,鳳羽聞聲,急忙扭頭循聲,朝著那竹籃碎步而去。
「寶貝兒,乖乖,不哭不鬧,阿爹阿娘給你買糖!」
鳳羽聲聲輕柔響在那嬰孩耳側,襁褓之中睡意朦朧的嬰孩,霎時停止了哭鬧,須臾再次睡得安然。
閬邪軒見狀,揚唇一笑,躬身跪在竹籃一側,一邊抓住鳳羽的手,一邊脈脈含情呢喃道:
「羽兒這樣會哄孩子,等我們成婚了,為夫一定努力,好讓羽兒多給本王誕下幾個皇子!嗯,兩個太少,四個不吉利,六個倒是不錯,莫不如咱們就生他八個,如何?」
鳳羽聞聲,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才不要!我要把全部的愛,都給我們的旭兒!」
一想到那夜山神廟中,西戎珂玉的兇惡帶給孩子的傷害,鳳羽的心頭便頓時充滿了無限的愧疚。
「旭兒?!」
閬邪軒凝眉一愣,鳳羽舉眸頷首:
「『閬旭』一名,夫君覺得可好?」
閬邪軒頷首沉吟:
「旭日上清穹,明堂坐聖聰。誠然不錯!既取旭名,那為夫便擇『清穹』為字,羽兒覺得如何?!」
「閬旭,閬清穹!」
鳳羽沉吟思量,身側襁褓中的嬰孩,卻陡然間嬌聲呵呵,笑出了聲。
鳳羽一驚,下一刻不由得含笑輕聲:
「看來,他是當真喜歡這個名字!」
閬邪軒聞聲釋然,待見得那孩子睡得安然,旋即輕輕拉起鳳羽:
「羽兒,大婚在即,為夫要送你一件禮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