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散著天寒,禪宮苑裡那裊裊而升的佛煙,伴隨著聲聲木魚,在陽光下小心翼翼的瀰漫開來。
景太后跏趺而坐,的在那金尊大佛前,一番虔誠的默誦著佛經。
木魚聲聲未歇,但見一名太監急急忙忙的碎步朝著禪宮苑跑了進來。
一直垂首秉立在景太后身側的多羅嬤嬤,一聽得那碎亂的腳步聲,不由的微微凝眉,旋即悄然轉身,輕聲快步的走了出去。
景太后的雙耳在多羅嬤嬤轉身躡步的瞬間,微微一動。
那小太監一見多羅嬤嬤,正要跪地行禮,多羅嬤嬤卻肅然抬手,免了他的禮節,那小太監見狀,旋即會意的湊近多羅嬤嬤的耳畔,悄無聲息的一番耳語。
多羅嬤嬤聽得真切,一時間,肅然無波的面容上,不覺生出幾分鬱怒。
待得擺手稟退了那小太監,多羅嬤嬤兀自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的一番沉吟,過了片刻,才輕歎一聲,緩緩轉身抬步,朝著景太后而去。
蓮葉蒲團上,景太后依然虔誠的頌著佛經,多羅嬤嬤不動聲色的再次候在她的身側,一如那佛前的護法羅漢,在寂然無聲中,暗暗堅定著守護佛陀的衷心。
日頭隨著裊裊佛煙,偷偷朝著中天,步步攀升,禪宮苑裡卻依舊是一番佛音裊裊。
過了許久,木魚聲戛然而止,緊接著景太后輕輕歎了一口氣,多羅嬤嬤見狀,隨即躬身搭手,將景太后扶了起來。
「娘娘累了吧,老奴備好了清菊茶,給娘娘解解乏,可好?!」
景太后釋然一笑,旋即抬手輕拍在多羅嬤嬤的手上:
「多羅,若在這世上,還有一人能知我懂我,那此人定然非多羅莫屬!」
多羅嬤嬤垂眸,滿是滄桑的臉上,頃刻間溢出片片笑容:
「太后娘娘抬愛!多羅此生能陪伴娘娘左右,是上天垂憐!」
一邊說著,一邊緩步走向了桌案。
景太后小啜了一口香茶,旋即長歎一聲:
「說吧,便是你想要保我清靜,怕是這南川後宮,也總會有人不安分的想要哀家雖生不得安寧!」
多羅垂首,恭敬道:「娘娘主持後宮,便是有再多的鬼祟,終究也會化作佛前香灰,就算躲得了這嚴冬臘月的寒風,想來春風一起,端的是要消散成無足輕重的塵埃!」
景太后聞聲凝眉,微微搖頭:
「怕就怕,總有那麼個例外,縱是火焚刀割,換了形態,卻還是要陰魂不散的追纏著你!」
多羅嬤嬤聽得此言,不由得也皺了眉,可一時間似是也想不出什麼更為舒心的寬慰之辭,是以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景太后搖了搖頭,似是想要甩掉頭腦之中的那莫名的煩惱,旋即威聲問道:
「是慕芊宮還是藏鳳宮?又出了什麼亂子?!」
多羅聞聲急忙上前,肅聲道:「回太后娘娘的話,藏鳳宮這幾日倒是沒出什麼亂子,只是聽奴才們私下傳言,凰貴妃每每夜深人靜之時,都會垂淚哀思在那函谷之亂中,沒了蹤跡的楚璃候!」
景太后冷笑一聲:「她若不裝裝樣子,對她那名義上的皇兄,裝腔作勢的來一番哀悼,又怎麼頂得住東楚『璃珮公主』這頂帽子?!」
多羅嬤嬤微微凝眉:「那太后娘娘的意思?!」
「盯緊藏鳳宮。她這只假鳳凰越是表現得循規蹈矩,將來掀起的風浪就可能越大!」
「老奴明白!」
景太后端起茶碗,正要輕飲香茶,卻在一瞬間似是想到了什麼,不覺抬眸問道:
「南宮若哪裡可有什麼異常?!」
「慕芊宮那裡……」
多羅嬤嬤欲言又止,景太后見得此狀,不禁皺眉生疑:
「慕芊宮不是有皇上最信任的京都侍郎,親率重兵明理暗裡的護著,怎麼?難道便是這樣,也沒防得住那藏鳳宮的人?!」
多羅嬤嬤搖搖頭:「回太后娘娘,藏鳳宮倒是沒對那祥妃娘娘有什麼不敬不恭,倒是老奴覺得,那慕芊宮本身,似是有什麼不對勁!」
「哦?!」景太后放下茶盞,滿心疑惑的問道:「但講無妨!」
「那日裡,聽聞祥妃娘娘不知為何,悲傷落淚,任是誰勸也無濟於事。聖上疼惜那祥妃,著京都侍郎帶了宮外的戲班子,到得慕芊宮為祥妃娘娘解悶散心。說來也是奇怪,素來對聖上冷眸寒顏的祥妃娘娘,那夜裡卻對聖上極盡諂媚,是夜,聖上留宿慕芊宮。
但到了第二天,不知為何,這祥妃娘娘卻無論如何也不願再見聖上,說什麼是因為一時貪杯,暢飲壞了容顏,不想以污面毀了自己在聖上心目中的形象!」
景太后聽得此番言語,一時間愈發的疑惑:「竟有此事?!」
多羅嬤嬤默然垂首,景太后緩緩起身,一邊蓮步輕踱,一邊暗暗沉吟。
「那慕芊宮可曾宣了御醫?!」
多羅嬤嬤靜然無聲的緩緩搖頭,只是嘴上卻一言不發。
景太后頓足凝眉:「她出身慕雲山莊,雖說她那亡兄南宮少不通醫理,但卻熟諳藥材。莫不是這南宮若也懂得幾分修顏之術,自己開了藥材來服用?」
「御藥房那邊,也未有絲毫求領取記錄!」
「哦?」景太后愈發的不解,一時間提高了聲調:「多羅嬤嬤覺得此事,可有蹊蹺?!」
多羅嬤嬤聞聲垂首:「老奴不敢妄言!」
景太后瞬目凝眉:「但講無妨!」
多羅嬤嬤小心翼翼的說道:「老奴在慕雲山莊,奉命督婚之際,曾見得京都侍郎於僻靜之處,為祥妃娘娘悄悄拭淚,老奴當時雖心生懷疑,但見得兩人言行之間尚算循規蹈矩,是以並未將此事稟報娘娘。
可如今祥妃娘娘閉門不出,連聖上都不見,唯有京都侍郎藉著保護慕芊宮的名義,頻頻出入宮門,且聽下人匯報,這幾日以來,每每出得那慕芊宮,京都侍郎都是滿臉的驚慌失措……」
多羅嬤嬤話未說完,景太后的臉便陡然間變了色。
「簡直混賬!」
景太后一語怒然,多羅嬤嬤急忙跪地垂首,門口院落的一眾僕婢,也緊接著惶恐跪地,莫不惴惴。
景太后啪得一聲摔碎了身側的茶盞,旋即冷聲命令道:
「擺駕慕芊宮!哀家倒要看看,誰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禍亂淵兒的後宮!」
……
追雲逐日,一瞬間逼得那日頭隱了光芒。
慕芊宮內外,確實一番灼人心府的慌張。
宮門四下的守衛,看起來與往日沒什麼異樣,但每人面容之下卻莫不隱隱透著一絲驚懼。
此刻,連罄正雙膝跪地,雙淚漣漣悲聲而言:
「侍郎大人,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娘娘!」
歐陽宇正手持佩劍,一臉焦灼的來回踱著煩亂的腳步,如今聽得那連罄此言,頓時憤然瞪大了雙眼
「當初,你們是怎麼答應我的,說好了去去就回,我這才不管不顧的違了聖令,偷梁換柱的掩護你們主僕二人出了宮!卻不知,你們主僕端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在聖上眼皮子底下,弄得這麼一出移花接木!你……唉!」
連罄見他腳步愈發的慌亂,一時間更加哭得厲害:
「奴婢錯了,奴婢知道錯了,侍郎大人,連罄當初不該心軟,可那時娘娘似是鐵了心,逼迫奴婢說若是不依她,她便即刻咬舌自盡,奴婢……哪裡能眼睜睜看著娘娘她自殘……奴婢知道錯了……侍郎大人您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端的要給奴婢做主,拿個主意才是?!」
歐陽宇被那連罄的哭嚎弄得愈發心亂,登時不耐煩的命令道:
「行了,別哭了,光哭有什麼用!眼下最主要的就是萬萬不可驚動聖上和太后娘娘,我也好有機會替你們主僕二人周旋!」
連罄聞聲,頓時奮力止住了哭泣,但過了片刻,似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頓時驚慌道:
「可是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天了,娘娘她會不會已經……」
「不會!絕對不可能!」
歐陽宇不待連罄說完,便陡然間高聲打斷了她的話。
她不會有事,絕對不會!他不許她有任何閃失,如若不然,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正兀自沉浸在內心的譴責和擔憂之中,忽然間聽得門口響起一聲慌亂的通傳:
「太……太后娘娘駕到!」
歐陽宇聞聲一驚,連罄的臉也在剎那間沒了血色,緊接著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完了,這下我連罄死定了!」
歐陽宇顧不得理會那嚇破了膽的連罄,正要快步走出南宮若的寢閨,忽然間只聽景太后滿是憤怒的威嚴之聲,逕直從面前的玉石屏風處冷冷傳了過來。
「京都侍郎當真是竭心盡力,為了護佑慕芊宮的安全,竟然都到了駐足寢宮的地步!」
話音剛落,但見一臉怒容的景太后,緩緩從那屏風處走了出來。
歐陽宇後退一步,持劍而跪,神色慌張的恭敬道:「微臣叩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景太后冷哼一聲,怒然甩袖,罵道:
「歐陽宇,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般堂而皇之的出入祥妃娘娘的就寢之處!哀家倒是要問問你,你如此這般自不避嫌,難道也是皇帝賜你的權力?!」
歐陽宇心中亂作一團,如今聽得景太后一番咄咄逼人,頓時暗暗咬了咬牙,須臾張口道:
「太后娘娘教訓的是!微臣未盡禮數,唐突了祥妃娘娘,微臣甘願受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