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波濤迭起(一)
「啪——」戒尺聲響起。
鍾儀忍住衝動去摸自己發紅的手背,低著頭站了起來。
石夫子鐵青著臉,手裡拿著戒尺,嚴厲瞪著他:「鍾儀,你到底在做什麼?一個琴譜被你好端端的彈成了這樣?!你給我去面壁!」
鍾儀臉漲得通紅,站到了外間。
石夫子「哼」了一聲,便不再理他,繼續授課。
幸而他沒有關上門,鍾儀還是可以聽見講解的聲音,咽喉之間湧起一陣苦意,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夫子叫到外面聽課。
可是一想到自己剛才糟糕的表現……唉,鍾儀歎了一口氣。
奏琴之人,講究的不只是彈琴之時的樂調是否完美,更重要的是心要在。鍾儀這些日子簡直算是魂不守舍,連做夢都是亂七八糟的,前幾次的創作琴譜自己甚至拿了之前隨手寫的替了上去……
這次石夫子讓他當眾示範一首難度有些高的古曲,結果就弄砸了。
唉……
鍾儀側頭,看著石夫子做著示範,心思卻又不知不覺的飛走了……莫非,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嗎?
一想到鍾禮,鍾儀的心又沉了下去。
或許鍾儀的預感是正確的,安都的鍾府的確發生了一件禍事——鍾夫人病倒了。
鍾函當日從書院回來之時,家中一片混亂,鍾函拉住一個丫鬟,道:「何事?都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那個丫鬟一見是鍾函,忙驚慌道:「老爺,夫人吐血了!現在大夫來了兩位,都在想方子呢!」
鍾函只覺得眼前發黑:「什麼?!吐血?!」他拔腿就跑,一路狂奔衝進了內院裡。
「惠兒?惠兒!」鍾函不可置信地看著燕惠蒼白的臉,她的嘴唇十分鮮艷,似乎是染了鮮血。
兩個大夫相繼讓下人去抓藥,示意鍾函出來。
燕惠依舊昏迷不醒,看著她蒼白的小臉,鍾函只覺得心疼。
「大夫?我內人她……」
一個年級稍長的大夫歎了一口氣,道:「我猜想,您家夫人的疾病一直存在,不過調養得當,倒是延緩了病情。這次,可能是因疲憊,氣血受阻,將血氣鬱積於內臟,受刺激之後,血氣上湧,導致吐血,開一些老方子倒是可以……不過,這個病,有些難治。」
另一個大夫年輕一些,道:「這個病情,從目前來看,有些嚴重,或許是年輕之時身子骨就虛弱,若是開些厲害的藥,也怕令夫人吃不消,所以還是多加調養吧。」
鍾函皺起了眉,擔憂道:「那能治好嗎?」
「……」
兩個大夫對視了一眼,年長的那位道:「這個……若是日後小心養護身體,自然是可以延緩減輕病情的。」
兩個大夫似乎不願意多說,便離開了。
此時候,滿庭院的花開的正好,芬芳的氣味環繞在綠樹之間,鍾函一時間覺得落寞,悵然若失地看著湛藍的天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天,你在懲罰我麼。
鍾函回到了燕惠的床榻旁,前些日子還稍稍紅潤的臉頰一下子就變得慘白消瘦,鍾函知曉燕惠自打前年開始,總是著了風寒,他也無事便去買一些補藥餵她服下,爾後問她身體好些了沒,她都是笑吟吟地說:「中藥有用呢,好很多了,渾身精神的很。」
後來鄧二娘沒事也做一些藥膳,這麼調理著,氣色微微好看了一些,燕惠天生麗質,稍稍打扮,便是光彩照人,一如嬌俏女子,鍾函惱自己大意了,天天朝夕相處,都沒有發現她的病情。
燕惠疲憊的睡著了,她的一頭黑髮如同綢緞般光滑柔亮,與她削尖的下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種明顯的病態蔓延在她沒有敷粉的臉上,和發白的指甲上。
鍾函愧疚地牽著她纖長的手指,呢喃道:「惠兒,不要生病,不要生病,要好好的。」
燕惠的睫毛顫了顫,終究還是沒有醒過來。
鍾函這幾日天天便陪在燕惠的病榻之前照顧著她,幾日下來,或許是老天開眼,燕惠漸漸好了起來,不再老是犯暈了。
大夫來了幾趟,開了一些補血的方子,反覆叮囑要好好保養。
燕惠聽話地嚥下藥湯,擔憂道:「函,你不去書院嗎?」
鍾函吹了吹藥湯,又舀了一勺放到燕惠嘴邊,溫柔笑道:「現在,你最重要。」
燕惠開心地笑了,病態的臉上露出笑容:「這麼說來,我倒是樂意生病,你天天陪著我,我也開心。」
鍾函餵了她喝完了藥湯,將藥碗放在了一邊,摟住她削瘦的肩膀:「只要你好起來,我便天天陪著你,我們秋天還要去錦和城呢,你要好起來了,才有力氣收拾東西搬家啊。」
燕惠趴附在他的胸前,聞著熟悉的乾淨氣息,嗚咽道:「我怕……昏迷的時候,我做夢,夢見阿禮去了好遠好遠的地方,我叫他,他回頭,十分陌生地看著我,像是不認識我了一般。」
鍾函一震,低頭道:「惠兒……」
燕惠抬頭,淚眼汪汪:「函,你一直瞞著我的,便是阿禮失蹤了嗎?為什麼不告訴我呢?」說著說著,哭得急了,便有些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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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函連忙扶住她,給她順氣。
燕惠嗚咽了幾聲,眼眶紅腫,抽泣道:「函,我好擔心阿禮,他現在到底去了哪裡?」
鍾函安慰道:「我,我托了一個朋友,這些天一直在找,後來有了消息,估計過幾個月就回來了。」
燕惠抓緊了鍾函的衣袖,睜大眼睛問:「那你的意思是,找到阿禮了?」
鍾函笑道:「……是啊,是啊,已經找到了,也聯繫上了,小儀也知道了,可能要去小儀那兒待一陣子。」
燕惠舒了口氣:「那便好,我當時就想,阿禮那孩子,怎麼會……好了,我不會責怪他的,反正他回來了就好。」
鍾函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背,安撫道:「是啊,回來了就好。」
韓王府,庭院,百花盛開。
韓懿站在亂紅之間,長身直立,一頭墨發肆意披散在背後。
暗衛跪在地上,低聲道:「屬下已經完成了任務,將信件翻找了出來,讓燕惠看見,但是……」暗衛抬頭看了看韓懿挺拔的背影,吞吞吐吐道:「她只看到了幾封信,便發了病,被下人送回了屋。」
韓懿微微點頭,沉聲道:「目的達到了便可,信件歸位了麼,別讓鍾函看見。」
暗衛道:「屬下都仔細檢查好了,沒有露破綻。」
韓懿轉過身來,看著他道:「你做的不錯。」
暗衛忙低下頭,道:「王爺過獎。」
韓懿輕笑了幾聲,道:「那如今,燕惠情況如何。」
暗衛小心翼翼地看了韓懿一眼,道:「好了一些。」
韓懿眼神一厲:「什麼?」
暗衛暗道不好,只好硬著頭皮回答道:「據屬下觀察,這幾日,鐘琴師一直照顧著燕惠,所以,病情好轉了一些。」
韓懿冷冷一笑:「罷了,反正也活不過幾年,本王便不做計較。」
暗衛立馬低著頭,不再出聲。
韓懿揚了揚手,讓他離開,逕自去了書房,查看著探子發回來的消息。
「什麼?!」
韓懿一向沉靜的眼眸裡,閃過了一絲錯愕。
鍾儀抱著厚厚的書本低著頭從石夫子面前走過。
石夫子瞪著他:「動作快些。」
「是。」
鍾儀將書本放下,苦著臉翻開一本書,持著毛筆開始書寫。
石夫子道:「不要苦著個臉,我讓你做的,必當是對你有益的,心浮氣躁,就給我好好靜靜心!」說完,甩袖離開。
鍾儀目送著石夫子的背影,再次歎息。
這次,他不僅要將《琴師心得》抄完,還要將這些書本全部看完,順帶寫下自己閱讀的體會和感悟。
對了,一篇反思差點忘記了。
鍾儀想不苦著臉都不行,悶悶地看了看窗外的天,又繼續低頭看書。
石夫子的方法的確不錯,至少這一個下午,鍾儀不是在苦惱和擔憂之中度過的。
回了房間,花田掉了許多毛,尹子重正有些頭疼地對著花田說話。
「喂,多吃些營養的,看你這毛掉的。」
「喵——」
「不要這麼看著我,沒用,下次就是傅三易來對付你了。」
「喵嗚——」
鍾儀無語地抽搐著嘴角,看著滿地的貓毛。
「它這毛掉的,是不是有些厲害了。」
尹子重無奈地站起身來,道:「估計是老了。」
花田一聽,頓時炸毛,弓起身子,頭一次對尹子重發火了。
鍾儀連忙安撫,道:「好好好,花田是最英俊的貓,最漂亮的貓。」
花田扭扭屁股,不樂意地鑽回了貓窩。
鍾儀將自己的書本放在了書桌之上。
尹子重道:「怎麼,又被罰了?」
鍾儀點了點頭:「嗯。」
尹子重有些同情的看著他:「還好我們要是犯了錯,頂多跑個幾圈,不像你們,握著毛筆寫啊寫的。」
鍾儀苦笑。
尹子重道:「別這麼笑。」
鍾儀道:「怎麼了?」
尹子重微微一笑:「有些醜。」
鍾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