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覺得自己終有一次在口舌之爭上勝過元興，心裡正是高興，便遙遙聽見少爺在叫她，忙甩了呆立的元興，應聲跑了過去。
「少爺，何事？」
雲月緩了口氣，便見方畢清將雲不了拉了起來。
「天色不早了，叫上元興，我們回去了。」
冬日的天總是黑得比較快，他還沒覺得和雲不了呆了多久，這天色就不見有多亮了。抬眼瞧見平日機靈總擔心扣月錢的傢伙竟然在遠處杵著發傻，便提醒了元月一聲。也免得那小子到時候又埋怨他這少爺太不關心了。
一行四人緩緩下山，到了山下馬車停放的地方便上了車。
待幾人回府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邱側妃倒是留了個丫鬟在門口守著，遠遠瞧見他們回來了也沒上前說上兩句，當即轉身就回淑閣報信了。
方畢清揮退自己身後的元興元月，便拉著雲不了在王府裡轉了起來，時不時像是檢查功課般問雲不了，知道那裡住的誰是個什麼身份嗎？
雲不了不知他這無聊舉動的意思，但她當時拿著那本送禮的花名冊上房砸東西的時候，已經對這些王府裡的「住戶」有了個大概的瞭解，也不算是全然不知。
聽著雲不了的應答，方畢清還是挺滿意地點點頭。至少還是知道裡邊住的是男是女，是姓張還是姓王，倒比之前進步多了。
「說這些做什麼？」雲不了被他「考」了幾次，還是耐不住好奇問了。
「這些人在王府裡雖時而能守父王的寵幸，可那風光也不過是一時之事，你可不用將她們放在心上，這些女人能不能在王府呆得長久還兩說。其實你那次也不必花力氣去嚇唬她們，她們無足輕重。我也不是有意怪你，只是覺得既然今天我說了心中所想，總還是該多多提點你一下的。」
方畢清坦白了自己的心，便更加覺得雲不了是該由自己多多教導提醒，活像是白撿了個不明事理的小孩子，認為自己責任重大且是不可推卸——如果，他真的要和她一起生活在一起，那麼，總是要教她許多東西的。
那油然而生的、屬於丈夫教育妻子的責任感，讓他更是自然無比地將自己想教給雲不了的話給說了出來。
「為什麼會突然想說這些？」雲不了還是有些不明白。在她眼中，總覺得這些喜歡瞎起哄的女人就是欠收拾。可她認為方畢清並不是在為那些女人講話，畢竟，他也不見得能把那些女人看順眼。
「你還記得東山涼亭中我跟你說的話吧？」
「嗯。」
「我們既然已經決定了，那我總該讓你知道在王府裡怎樣做最好吧？」
「嗯。」雲不了，明白了，她點著頭笑著對方畢清說，「你這樣做便是最好。」
她知道，他之前說的並不是一句空話。
方畢清在用自己的方式將自己說的話充實起來，他會讓雲不了慢慢知道，這王府裡哪些事是該怎樣做的，哪些話是該怎樣說的。他並不是想改變她，而是想讓她更加瞭解王府之中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狀況，讓她知道他的生活實際上是個什麼樣子。
方畢清說得很認真，雲不了沒有打斷他——儘管心裡還是有些猜測，這廝是不是話癆病又犯了。
兩人正說著往清輝院行去，卻選的不是什麼常行的路線。這是因為方畢清正在興頭上，打算好好「教導」一番雲不了，自然也就更加事無鉅細，只要眼中所見，便能將他所知的一一道來。
於是，他便隨著自己的目之所及，將雲不了漸漸帶到了一個較為偏僻的地方。
「我們怎麼會到這裡？」方畢清似乎也比較納悶。
雲不了很快就發現這個地方很眼熟，她來過一次。就是她藏匿林靜蘭所用的，那個西北角的荒蕪院子。
「這個地方還有什麼說法嗎？」方畢清這一路上的確給雲不了講了很多她所不知道的東西，她下意識地就問出口了。
不知為什麼，她便覺得背脊有些涼氣漸漸攀附上來，好像她本不該問的。
「這個地方……」方畢清像是愣了，「前朝……」
開國不過數十年，也就經歷了兩個朝代，開國皇帝以及當今聖上。而他們這個崇王府是開國之後在舊府之上改建而成，據說這裡原本是前朝皇后娘家所住，風水雖然好，但唯獨這個院子裡無法修起新樓，走水、坍塌、死人……無論重修多少次都不能成功。
「他們說，此院不祥……」方畢清牽著雲不了手收緊了一瞬，「卻是不能從王府之中隔出，否則壞了風水，怕會引起災禍。」
「有傳聞說，前朝皇后的鬼魂回來過。」方畢清一聲歎息，聲音有些幽遠，「這是她還未出嫁時的閨房。如今，沒有人會到這裡來……」
雲不了覺得這話……
當時她似乎不應該將邱暮禪和林靜蘭放在這個院子裡，雖然這個院子確實安全，無人會來。
「我們走吧。」
方畢清不喜歡這個院子，這院子的荒敗淒清，和他院子裡的清靜是不一樣的。
雲不了點點頭，聽得方畢清的話後，她彷彿也能感受到來自方畢清身上的絲絲涼意，也同時附聲道：「我們走吧。」
曾經因為是一國皇后的舊居而受到無比仔細的看顧地方，如今也因為那皇后是前朝之人便再也沒
有誰為它多花一分心思了。
夜風幽幽，捲過那殘垣斷壁之上的雜草，卻不知是在為誰歎息。
由於選了不太常走的路線，方畢清再往回走的時候就有些……有些左顧右盼，拿不定主意。
雲不了眉眼動了動，嘴角掛著絲疑似想笑的痕跡，心裡估摸著這傢伙多半是迷路了，可走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主動承認。雲不了心頭暗笑，他要是說自己找不到路，那她就帶著他直接踏月而歸就行了。不過，他既然這麼……嗯，有骨氣，那她也就不戳穿了。
兩人在方畢清的不肯認輸中，在雲不了的暗笑中，從西北角院子繞了很大一個圈子，才算兜兜轉轉到了後花園裡。
「總算識路了。」方畢清悄悄低聲歎了一句。
「噗嗤。」雲不了忍不住就捂嘴笑了出來。
「……」方畢清斜眼看了雲不了一眼，扭頭轉向一邊，只想著自己應該是什麼都沒聽見的，心頭卻還是有些犯嘀咕，都這般小聲了她怎麼就能聽見呢？
方畢清正待要往前走，突然本雲不了拉得一個倒退，腳下不穩便倒在了她的懷裡，剛想埋怨就被她摀住了嘴巴，拖進了樹叢裡隱匿起來。
「不要說話。」
雲不了的聲音又再次響起，卻不是耳中傳來的聲音，又是傳音入密。
「有人來了。」
方畢清覺得奇怪，入夜後有人來後花園也不是不可以，為什麼雲不了會有這樣避開的反應呢？
雲不了覺得來人的氣息很奇怪，不像是王府中人那種虛浮，又不像護衛那種穩健，感覺起來倒像是有些陌生，竟像是沒有見過。
被攆著跑的經驗告訴雲不了，這個時候貿然出現在來人面前會有不妥之處，何況身邊還有一個不會武的方畢清。不知敵友時，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何事？」
竟是低聲說起話來，可見來人似乎不止一個。
「公子傳話，覆舟江傾取屍胡山南八百里。你且讓小公子莫在此逗留太久……」那傳話的人似乎少說了什麼詞，中間頓了頓才道，「留不得。」
卻不知他到底是說什麼「留不得」。
「是。」
「不日天將有急雨，風起之時小公子且不可拖延。」
「是。」
這兩人短短說完，便各自離去。
雲不了等了很久才放心鬆開方畢清。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呀……」雲不了有些納悶，不理解方纔那兩人說話的意思。
「什麼？」方畢清方才只覺得似乎有人來了，在枝葉間大致瞧見了黑影，卻不像雲不了那樣能聽得清清楚楚。
「你沒聽見？」雲不了詫異地看向自己跟前的方畢清，可轉瞬又想起來方畢清的耳力不過尋常，並沒有什麼特有的本事，又哪裡能聽到什麼。
於是，雲不了將自己聽見的話跟方畢清較為完整地說了一遍。
「屍胡山？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方畢清隱隱覺得這話並不像表面那樣簡單，可細細沉思卻不得要領。
「對了，你們家不是都將你們兄弟幾個叫『少爺』嗎？那『公子』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雲不了見他思考得仔細，忍不住就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公子？
方畢清一愣，雲不了的話不無道理，崇王府除去世子的稱呼不一樣，其他幾個都是以「少爺」相稱，似乎他們這府上唯一會出現的「公子」，就只有……
方畢清這次認清了方向，遙遙將目光投向了淳熙院的位置，心頭隱約透著一絲不安，慢慢在心頭浮動纏繞，匯聚成讓他無法安心的魔障。
雲不了此時並無所覺，只是仰頭看了看天空，有些莫名其妙。
「天上星星這麼多，明天應該是出太陽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