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席以宸的那一年,以我現在二十七年的人生歲月來計算,恰好是在那三分之一的地方。
我生活在中國的西部地區,按現在的話來說,屬於貧困山區的可憐兒童。
在那個技術落後尚未通電的小村子裡,我度過了人生中最無憂的九年時光。
那場地震發生之前,日子過得如流水一般,一成不變地淌過。我經歷著全天下孩子都會擁有的成長過程,學會吃飯走路和做家務,空閒時跟著母親去山上挖草藥。
我像村子裡大多數孩子一樣,砍過柴,放過牛,上樹掏過鳥蛋,也下河摸過魚蝦。偶爾叼著一根野草,沒心沒肺地在村路上大喊大叫,用席以宸後來的話來形容,就像一隻無拘無束的小馬駒一般。
我曾經以為自己會這麼一直自由下去,就像我曾經以為我和席以宸會從此幸福美滿地生活下去一樣。滿懷憧憬的日子,偏偏老天就不讓它一路順風順水下去。
那天剛好是個初夏的午後,天氣如何我也記得不大清楚,只知道在這種氣候之下,睡覺是件最舒服的事情。然而父親卻不能——他是這個村子裡唯一的老師,從週一到週六,六個年級平均每年級一天的課程讓他忙得幾乎夜不能眠,更別提午睡。
今日是週四,四年級上課,我不屬於他們的行列。
母親有小憩的習慣,趁她睡下後,我便偷偷溜到家門外玩。
不愛睡午覺,這大概是全天下小孩子的通病吧。
伏暑的日光炙烤著四周,隱約可見水面上泛起的淡淡水霧。小河流岸邊的樹蔭下聚集著不少孩子,包括我那時最好的玩伴,老村長的孫女兒丹丹。
奔跑在大山裡的孩子,唯一的樂趣就是玩遊戲。即使是天氣如何變化,也無法改變專屬於孩童的好玩天性。慶幸的是,我們之間擁有一條三指寬的布條,能夠蒙著一人的眼睛玩捉迷藏。
丹丹的個頭最高,耳朵也最靈,抓人的任務不可能落在她頭上。
於是,孩子裡最瘦小的我成了布條的擁有者。眼睛被布條遮掩得嚴嚴實實的,我看不見東西,耳邊到處都是他們的笑聲,像只找不到方向的螞蟻一樣到處亂走。
丹丹不愧是我的最佳好友。趁著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她溜到我身後,低聲告訴我哪些人離我最近,以及去抓捕的最佳途徑。
在她的提示下,我好不容易滿頭大汗地抱住其中一人的手臂,宣告遊戲結束。
剛剛摘下布條時,突然間,腳底下原本殷實的土地狠狠一晃。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已經處在一片劇烈的顫抖中。
自從我出生以來,哪怕是遇上了泥石流,也絕沒有現在這麼地動山搖,讓人心慌。有幾個小孩子步履蹣跚地往前走,沒走幾步,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遠處,隱約傳來崩塌的隆隆聲和尖叫聲。
丹丹嚇得立刻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淚水糊滿了一整張臉。或許是她的哭聲感染了其他人,漸漸的,周圍響起大大小小的嗚咽聲。在面對天災時,孩童往往是人類最原始的恐懼的表現。
我立刻拔腿往家裡跑。
父親是個博學多識的人,平日裡和他一起幹農活時,他喜歡和我講一些書上沒有的知識。可當地震發生的那一刻,我還是有些茫然,就像此時我得知席以宸出車禍是一樣的感受。
等我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就是父親曾提過的地震災害,跌跌撞撞地趕回家中時,一切都晚了。
出門前我怕母親發現,經過她的床鋪時特意瞧了幾眼。那時她已熟睡,暗黃膚色的面容很恬靜,嘴唇有些發白,有些乾裂。
只是我沒想到,這幾眼,成為我對母親最後的記憶。
我忘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在家的那片廢墟前癱坐了好久,從日光烈烈到暮色四起,直到白髮蒼蒼的老村長牽著驚魂未定的丹丹尋了過來。面對眼前的一片狼藉,他什麼話也沒說,摸著我的頭唉聲歎氣許久,老淚縱橫。
丹丹在一旁小聲的啜泣。
我以為一切就此結束,卻萬萬沒有想到,在我看不到的另一邊。地震發生的時候,父親正在教室裡上英語課。受到驚嚇的孩子有好幾個躲在桌子底下死活不肯出來,父親卯足了勁把他們拖出來推出教室。
而恰好就在這個時候,搖搖欲墜的矮學校終於不堪重負,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