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的起因其實很簡單。今日阿顏領著長庚斐然來長公主府時,恰巧被後廚一名打雜的小廝撞見,因為覺得長庚與自家的駙馬爺長得有幾分相似,這小廝回去之後就將此事與後廚的人提了提。
其實長庚出入長公主府這麼些日子,府內眾人基本都見過他,若是兩人當真長得像,大家不可能看不出來。只是這小廝祖上世代都是看相的,自己也有些絕活,平日裡府內的下人都喜歡找他來看看相,這麼一來二去,他說的話也算有些份量。
聽他這麼一念叨,往日裡怎麼看怎麼沒交集的兩人,便被套上了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關係。
隱閣中除了慣常與長庚接觸的幾個人,其他人對他的真實身份都不甚明瞭。就連卓印清的書僮長青,雖然以前總隨著隱閣中人將長庚喚作小公子,其實也只知道長庚是卓印清費盡心力尋回來的故人之子。是以聽到了這些閒話,長青既氣憤又慌亂,急沖沖回來將此事告知了卓印清。
見卓印清仍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長青急得直跺腳:「那混賬還理直氣壯地說,男孩少時長相都隨母親,現在看不出什麼,長大之後便會越來越像公子。如此睜著眼睛說瞎話當真是氣煞人了!」
卓印清拿著書的手一頓,啼笑皆非道:「已經傳開了?」
「也不算傳開。」長青低聲嘟囔,「前後院由囊螢映雪兩位長史直接管著,口風都緊著很,唯有後廚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裡面的人就散漫了些。那小廝便只說給了後廚的幾個人聽,方才顏姑娘不是開了藥方子讓我去煎藥麼?我見日裡出入後廚,早就輕車熟路了,進去的時候就沒跟人打招呼。他們說話的時候不知道我在,被我偷偷聽了幾句。」
「那小廝如今怎麼樣了?」卓印清問道。
「長公主剛剛讓府兵將他揪到正廳門外狠狠抽了一頓板子,如今已經被拖到後面養傷了,我瞅著方纔那小廝身上的傷,沒有十天半月下不來床。」
長青說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寒顫:「說來我隨著公子來長公主府也有些日子了,從未見過長公主處罰府內下人,沒想到罰起人來這般雷厲風行。那小廝話剛嚼完舌根沒多久,就被長公主知道了。罰他的時候還將府內的下人都招過去圍觀,胳膊粗的軍棍吶,光是聲音就聽得人心裡瘆的慌。」
卓印清微微頷首,示意他知道了。
長青觀察著卓印清的神色,忐忑問道:「公子你不生氣?」
「我生什麼氣?」卓印清好笑道。
「都鬧到長公主那裡去了,說不準便讓她誤會了。」
卓印清卻搖頭說不打緊:「這種事情她怎麼會誤會?況且她若是真的多想了,也不會上來便給那人一通板子將這事鬧大了。這些日子長公主府內發生了太多事,她只是尋個機會給府中的下人一個警示,不在此事上做章,也會尋別的由頭,不必擔心。」
長青原本還緊張著,聽到了卓印清的話也不禁鬆了一口氣:「也是,那人哀嚎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長公主府,日後只怕再沒人敢再多嘴說什麼。」
卓印清將最後一本書放回到了書架上,頓了頓,轉過身來忽然向長青問道:「我與長庚長得就那麼相似?」
「怎麼會?」長青先是一怔,而後笑嘻嘻道,「若是長庚真與公子有半點相似的地方,這麼多年過去,閣中早就有人提了,哪裡還輪得到那看相的來說?」
卓印清對著他揮了揮手:「下去罷,將我的藥端上來。」
長青應了一聲「好」,轉身噌噌竄出了房門。
俞雲雙這一招殺雞駭猴頗有效果,長公主府一時間安靜了不少,就連囊螢映雪說起話來也變得輕聲細語了起來,生怕觸了俞雲雙的逆鱗。
在眾人猜測俞雲雙這些日子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情的時候,俞雲雙的心情卻頗好,從書房回來得也比往常早了許多。
卓印清正默寫著早上去大理寺時整理的卷宗,便聽到外廳傳來一陣刻意壓抑的響動。
俞雲雙自幼習武,腳步輕盈,只可惜今日穿著絹紗長裙,走起路來裙裾曳地,加之繫在細腰間壓著裙角的環珮搖擺,便難以避免地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卓印清裝作沒有聽到,由著她從大廳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到自己的身後,待她伸出手來要捂他眼睛的時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轉過身來,口吻無奈道:「原來罰人挨板子能讓你這麼開心。」
「你都知道了?」俞雲雙還未來得及使壞便他被逮住了,訕訕將手收了回來,「也對,當時動靜那麼大,你若是沒聽到才奇怪。」
卓印清拉著她坐在了自己旁邊的玫瑰椅中:「你今日回來的太早,我這邊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你若是沒有事情做,便在這裡陪著我罷。」
俞雲雙坐在椅中雙手托腮,鳳眸彎彎注視著卓印清寫字。
其實俞雲雙如此開心的原因,卓印清下午從阿顏遞給他的信箋中便已經獲知。卓印清本以為以俞雲雙的耐性,怎麼都能忍到他將這頁紙寫滿了再開口,沒想到他剛用毛筆蘸了墨,筆還未落到紙上,就看到自己的左手向著側旁一劃,連帶著左臂也沉了下去。
視線順勢看了過去,原來是俞雲雙等得不耐煩,索性將頭枕到了他的手臂上。
心中哭笑不得,卓印清以筆頭輕輕點了點俞雲雙白皙的額頭,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怎麼今天這麼賴,嗯?」
一聽這個詞,俞雲雙立刻直起身來,若不是卓印清躲得快,險些被她撞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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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俞雲雙撇了撇嘴,不滿意道:「我並不是賴,我只是有些累。」
「累了便先去榻上睡罷。」卓印清明知她是想炫耀,卻故意逗她,「我過會兒也去。」
俞雲雙悶悶不樂:「不去。」
「那便老實坐著。」卓印清道。
俞雲雙又吞吞吐吐:「不坐。」
卓印清終是將筆放到了白玉筆擱上,側眸打量她道:「那你是怎麼了?想生孩子了?」
俞雲雙警惕道:「你想做什麼?我癸水來了。」
見卓印清又要去執筆,俞雲雙`飛快按住了他的手,鳳眸一轉,試探問道:「你這幾日不怎麼去隱閣,是不是消息也閉塞了許多?」
「那日不是你向我傳了楚老先生的話,說讓我安心養病麼?」
俞雲雙嘀咕道:「你這一養病,連我的事情也不關心了。」
卓印清原本想笑,心中明白俞雲雙的臉皮薄,若是這個時候笑了,她定然會惱。捂著唇以低咳掩飾住笑意,卓印清道:「你直接說給我聽也是一樣的。」
俞雲雙卻推了他一把站起身來:「不與你說了,反正明日你也能收到隱閣的消息。」
卓印清匆忙拉住了她的手,哄她道:「你的事情我又怎麼會不掛心。你通過新任的禮部尚書羅暉,暗中變更了卜算結果,使中書令竇仁之女代替了季正元的嫡女成為帝后之位的最終人選,這招棋走得確實妙。」
大寧以武立國,國風開放,對於男女婚嫁其實並不怎麼干涉,這也是當初俞雲雙可以在短時間內連續下嫁三次而無人指責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帝后之位非同尋常,尤其此番要立的還是新帝的元後。大寧素來立嫡不立庶,在後位上誕下的龍嗣,只要沒什麼大錯,便是鐵板釘釘的太子,未來帝位的繼承人,自然需要謹慎對之。是以當禮部尚書羅暉在早朝上呈上奏疏,言卜算兆示原後位的人選季尚書嫡女命盤與中宮之位並不符合時,滿朝寂靜,竟然沒有一個人有膽量站出來反對。
季正元聯名百官將俞雲宸扶上皇位時,就等著就再將自己的嫡女嫁與俞雲宸為後,從而親上加親。卻沒想到他處心積慮謀劃了這麼久的事情,竟然因為「天意」二字落到了他人手中。
「其實我將季正元的嫡女剔除出局的時候,曾猶豫過是否再一次干涉後位的人選。」俞雲雙重新坐回到了卓印清的身邊,說到了正事,神情便嚴肅了不少,「但是轉念想了想,一來卜算一事太過討巧,做得太刻意反而會招人懷疑,二來除了第二順位的竇仁,朝堂上似乎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確實如此。」卓印清贊同道,「帝后這個位置若是落到了其他派別的手中,季派定然不會善罷甘休。而竇仁與季正元互為盟友,是季派的中堅力量,是以這個結果季派可以接受,季正元卻未必。當初先帝駕崩時,竇仁才官拜吏部尚書,正因為跟隨著季正元,才坐到了中書令這個位置。如今竇仁沾著季正元的光踩到了他頭頂,季正元卻只能打碎了牙往肚裡吞,以他的脾性,只怕已經在心裡狠狠記了一筆。只要季正元的女兒還要入宮,季派內部的矛盾,不需要人點火,遲早會有爆發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