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雲雙手中的這枚長公主令,原身為一塊由砭石、琥珀、丹砂等物淬煉而成的藥石,算得上寧國皇宮的至寶之一,由歷代寧帝隨身佩戴以避毒。當初先帝會將它賜予俞雲雙,其中的寓意一目瞭然。
長公主令是先帝留給俞雲雙最後的一道護身符。只要俞雲雙手握著長公主令,俞雲宸想要動她,便要掂量掂量其中的代價。但於此同時,長公主令也為她招來了俞雲宸的忌憚,因為只要俞雲雙活在這世間,俞雲宸便收不回那十萬大軍的兵權。
所以在這樣的兩兩制衡中,長公主令便是俞雲雙的性命,丟不得也還不得,只能穩穩拿捏在自己的手中。
楚老先生除了將長公主令對於卓印清病情的益處說與俞雲雙,並沒有說什麼別的話。俞雲雙送他與阿顏二人出長公主府之後,也徑直回到了內室陪卓印清。
因著卓印清已經睡下了,內室只在屏風外的矮桌旁燃了一盞長明燈,俞雲雙踏著杳杳燭光走到卓印清的榻前,才發現他已然睜開了眼,沉靜地眸光一動不動凝視著她,並不言語。
方才楚老先生望診時做的圓杌還未來得及撤去,俞雲雙順勢坐了上去,雙手整了整裙裾,而後疊在自己的膝間笑睇著他道:「怎麼這麼快就醒了,我以為你這一覺會一直睡到大天亮。」
「我其實是裝睡的。」卓印清解釋道,「楚老先生醫術精湛,脾氣卻古怪,每每訓斥起人來,可以罵上一個時辰不停歇。我是太害怕他念叨我,故意裝作睡著了,這樣才能在你面前保住面子。」
「我方才又不在內室中。」俞雲雙哭笑不得道。
「你不在,但是你能聽到我們的談話。」卓印清道,「更何況楚老先生與你不同,他不會武,耳目沒有你那般靈敏,聽不出來我是真的睡了還是在裝睡。」
「他把了這麼久的脈,你倒是能忍。」俞雲雙道,「若是我,估計裝睡便變成真睡了。」
卓印清從錦被中伸出手來,輕輕一扯她的放於膝間的手,口吻低柔道:「你不在我身側,我睡不踏實。」
俞雲雙的睫毛忽閃了一下,口中道:「我這便來。」
雖這麼說著,俞雲雙卻並沒有起身,而是彎下了腰將自己的臉埋在了卓印清的脖頸,鼻息間便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氣,俞雲雙輕咬了一口他的鎖骨,低低道:「下次若是再病了,莫要瞞著我。」
卓印清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這個……」俞雲雙直起身來,手從衣袖中伸出,將那枚長公主令掏了出來,「上面有我的名字,你以後無論去哪裡,都要將它隨身帶著,也算是我陪在你身邊了。」
卓印清卻並沒有伸手接,視線從長公主令上劃過,而後落在俞雲雙的臉上,淡淡道:「我不能要。」
俞雲雙一頓,口吻帶了幾分嗔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看不上我給你的信物麼?」
話雖然這麼說著,她的心裡卻打起了鼓。就連素不出世的楚老先生都能一眼認出長公主令,卓印清沒有道理認不出來。
她自然清楚長公主令對她而言有多重要,但若是長公主令有益於卓印清的身體,可以讓他更安穩的度過每月的毒性發作,她會毫不猶豫地將它托付於他。她見過卓印清昏迷不醒的模樣,若是他在下一次的昏迷中真的去了,她的天會塌。
「這是長公主令。」卓印清眼底的青影未退,在昏暗燭光的襯托下,眼眸看起來愈發的深邃難測,「你在將你的性命交到我的手中。」
俞雲雙卻搖了搖頭:「沒有那麼嚴重。其實這長公主令我也只是在出入宮闈的時候才會用到,將它交到你手中於我而言並無大礙。方才在外廳的時候,楚老先生對我說……」
「你們二人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卓印清打斷了俞雲雙的話,俊逸的面上線條柔和,說出來的話卻十分鋒利,「長公主令的作用若是真像你說的那般輕描淡寫,你也不會以如此拐彎抹角的方式給我。如今凌安城的局勢風起雲湧,長公主令在你的手中不僅可以護你周全,也可以讓你把握先機,隨機遇而動。它在你的手中的用處比在我手中更大。」
俞雲雙握著長公主令的手卻固執地沒有收回去。
卓印清眸中漾起暖色:「你將自己的性命托付於我,說明在你的心中我的性命比你的重要,但你卻沒有想過我受不受得起。若是我將隱閣交到你手中,你可會接?」
俞雲雙抿了抿唇。
「你不會接。」卓印清不待俞雲雙回答,便直截了當回答道,「不是因為你不信自己,而是因為你知道隱閣在我的手中會更加堅不可摧,能辦成更多的事情。你既然志在那個位置,也為它付出了許多,便不能再意氣用事,將長公主令收回去罷,以後除了你,不要再給任何人了。」
「即便是對你。」俞雲雙低聲道。
「對。」卓印清眼角精緻的線條微微一挑,露出來一個溫和的笑容,「無論是誰都不可以。」
俞雲雙瑩白的手指緊緊攥著手中的長公主令,呼吸也沉了起來,這般的模樣持續了許久之後,終於輕吐了一口氣,緩緩道:「方纔你還說楚老先生的脾氣古怪,訓斥起人來沒完沒了,我看你比他能說,每一句都戳在我心窩上,氣得人喘不上來氣兒來。」
卓印清向上躺了躺,伸出手來輕輕按在俞雲雙的心口處,音色風流:「莫要氣了。」
俞雲雙兩指夾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挑開,輕哼道:「既然還燒著,便安生一些。今日楚老先生可是明言了,若是你再不好好休息,便將你湯藥中的甘草減了,蜂蜜去了,
讓你苦不堪言!」
見卓印清乖乖收回了手,俞雲雙這才從杌子上起身,換了寢衣越過他爬上床榻,在躺到他身旁時,手順勢壓到了卓印清的胸前,掌心中的那枚長公主令便隔著單薄的衣衫正正貼在了他心口。
「睡罷。」卓印清沒有知覺,自然也感覺不到俞雲雙的動作,側過頭來輕輕吻了吻她的前額,「再過幾天,讓阿顏為你把把脈,看看有沒有孩子。」
俞雲雙嗤笑他道:「哪裡能這麼快,父皇的宮妃們被診出滑脈時,龍嗣少說已經懷了一兩個月了。」
「那便一個月後讓她來把脈。」
兩人雖然心中計劃得好,可沒過多少日的光景,俞雲雙的天癸便來了。
彼時的卓印清正在檢查長庚與斐然的功課,奉命傳話的映雪礙著兩個孩子在場,沒有直說,可卓印清卻懂了。
微微頷了頷首,卓印清清俊的面容依然笑意怡然,不禁讓人懷疑起他的居心。
斐然手中執著毛筆,在面前的宣紙上落下最後一筆之後,抬起頭來看向卓印清道:「公子若是想笑,便直接笑出來罷,這般藏著掖著做什麼?」
卓印清放下了手中虛掩著下半張臉的書冊,淡淡道:「默完了?」
「完了。」斐然玉包子樣的臉向上揚了揚,側過頭來低聲詢問長庚道,「完了麼?」
「還差兩句。」長庚頭也不抬,「你默得太快了,小心一會兒被公子罰。」
「怎麼這都要被罰?」斐然神色一怔,將自己面前的手稿又掃了一通,「這《諸子略》我背得滾瓜爛熟,不可能出錯了。」
「字……」長庚顯然不喜歡在卓印清面前這樣交頭接耳,咬著牙半天才從口中蹦出來了一個字。
「字?」斐然烏溜溜的眼睛閃了閃,困惑道。
見他還是沒開竅,長庚抬眸看了表情似笑非笑的卓印清一眼,又擠出來了一個字:「丑。」
「字丑?」斐然晴天霹靂,垂下頭正要重新審視自己的字跡,面前的宣紙卻被卓印清抽走了。
將上面的內容閱完之後,卓印清評價道:「內容精確,字卻丑了些,回去將帖子臨上十遍。」
斐然瞪大了眼睛愣在了那裡。
卓印清復又轉向長庚。此時的長庚已然寫完,正一絲不苟地埋頭檢查著,見卓印清看過來,恭敬地將作業遞了過去。
「不錯。」卓印清檢查完後,頷首滿意道,「回去將字帖臨五遍。」
「是。」長庚垂首應道。
一直候在稍間的阿顏在這時走了進來,對著卓印清襝衽做禮道:「公子,時候差不多了,我該帶著長庚和斐然回隱閣了。」
這陣子隱閣的事物清閒了下來,卓印清不怎麼回去,便叮囑了阿顏每日來診脈時將長庚和斐然一同帶來,等到檢查完他們的功課,再將他們帶回去。
因為事關小公子,阿顏方開始還有些心驚膽戰,但是來來回回了幾趟,見確實沒有出過什麼問題,便也漸漸放下心來。
卓印清叮囑道:「回去的路上小心些,路上莫要貪玩。」
斐然撇了撇嘴,玉包子一樣的臉上露出委屈的神情,只是還未等他哀怨完畢,長庚便拉著他一同向卓印清行了一個別禮。
三人離開,耳邊少了人吵鬧,卓印清也清淨了不少。站起身來規整著案上用完的書冊,便聽到前院傳來一陣幾欲震破天的哀嚎聲。
卓印清的眉頭微微蹙起,整理書籍的手卻未停,將它們一本一本的重新放到書架以上。
前院的動靜持續了並不長時間,待到漸漸低弱下去之後,卓印清的貼身書僮長青步履急切地走了進來。
對著卓印清匆匆行了一個禮,長青湊到了卓印清的身旁,壓低了聲音道:「方纔長公主府內有人偷偷議論小公子……長庚的身份,說長庚是公子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