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聞言,原本還掛在面上的笑容一僵,迅速地收斂了下去,目露哀怨看向俞雲雙。
「怎麼了?」俞雲雙愕然,睇著裴珩的神色疑惑問道,「可是我說錯了哪點?」
「你並沒有說錯。」裴珩喟歎了一口氣,搖頭道,「只是你只知道這故事的過程,不清楚它的開頭與結尾。」
俞雲雙眼尾弧度上挑的鳳眸眨了兩下,難得露出呆怔的神色。
裴珩在圓座上動了動,將自己的雙腿伸直,一面揉著恢復了些許知覺的雙腿,一面對著她道:「其實這也不怪你,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我都還未出生。而事發之後知情者都三緘其口,是以真正知道此事原委的人並不多。」
俞雲雙既然出自深宮之中,對於這樣的話自然十分敏銳,黛眉微微蹙起,俞雲雙問道:「你的意思,可是在說這其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辛?」
裴珩點了點頭:「懷安公的嫡妻是彥國人沒錯,但她與阿顏不同。阿顏只是一個尋常的百姓,而懷安公的嫡妻卻是當初彥國與寧國交戰落敗之後,送來和親的公主。說是和親公主,你也應該知道,其實便只是彥國皇權爭鬥中的犧牲品罷了。」
說到此處,裴珩偷偷覷了俞雲雙一眼,神色有些忐忑。
俞雲雙卻垂下了眼簾陷入沉思,微翹的眼睫輕輕顫動,半晌之後,她倏地抬起頭來恍然大悟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曾在彥史中讀過當年的沂都事變,如今的彥帝在兩國交戰之際奪了自己皇兄的皇位,在彥國戰敗之後,又將他兄長膝下唯一的公主送來和親。只是因著此段記載十分含糊,我便一直沒有將它放在心上。」
「你看的是彥國的正史,既然不是什麼光彩的過往,自然不會被明記載。」裴珩輕哼一聲,而後繼續道,「那公主封號安寧,嫁與懷安公不到一載的光景,人便沒了。當時懷安公上奏與先帝,說安寧公主是死於難產,而先帝與彥國國君皆未深究,此事就此塵埃落定。」
裴珩說話的時候下頜緊繃,神色沉斂,一看便知道當年的事情並非這麼簡單。
俞雲雙頓了頓,如水視線直直對上裴珩,沉吟道:「如此說來,若是這其中沒什麼蹊蹺在,大家也不會對於此事避而不談。只是那安寧公主早已失勢,而我大寧這邊則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於她真正的死因便不了了之了。」
「此事年代久遠,個中曲折早已無可尋跡。」裴珩道,「若不是我平日裡喜歡逛逛茶樓,只怕也不知道懷安公當年竟然尚過彥國的公主。」
裴珩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看向俞雲雙,開口問道:「你方才說那個卓印清如今在大理寺中當差?」
「只是一個七品的主簿。」俞雲雙答道,「前幾日淮陵世子的案子,便是他從旁相助將暗香配製了出來。」
裴珩搖頭歎道:「身為國公府的嫡子,哪怕在六部之中掛個閒職,也比在大理寺那不見天日的地方當個小小的主簿要好上許多。」
雖然裴珩後面的話未說完,但俞雲雙卻也明白他的意思。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獄,主案件審理,那卓印清願意呆在那裡,只怕與自己的生母也有一番關係。
「這事確實是我疏忽了,未將事情查明,便向你提議。」俞雲雙誠懇道。
裴珩卻「嘿嘿」一笑,那雙清澈的桃花眼滴溜溜地轉了兩下,對著俞雲雙朗聲道:「既然你能提議,便也證明我與阿顏的事情你不算反對。到時候若是東窗事發,大哥真的知道了此事,你便替我向他求求情。別人的話大哥未必會聽,你的話大哥無論怎樣都不會置之不理的。」
兩人前一刻還在閒聊當年的秘辛,後一刻裴珩便開始見縫插針地尋她幫忙,俞雲雙好氣又好笑:「原本是我來奉勸與你,此時卻變成了我欠你的。裴小珩,你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本事倒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裴珩摸了摸鼻子,訕訕笑道:「便是因為有你那個藍,才能出來我這個青。」
「這件事情我可不能應你。」俞雲雙謹慎道,「若是真的答應了你,到時候你大哥發起火來,以你的性子,準把我推出來當擋箭牌。」
「我大哥只會罰我,又不會把你怎麼樣。」裴珩小聲嘀咕道。
俞雲雙推了他肩膀一把:「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你便莫要再囉嗦了,先起身與我一同出去吃些東西,待一會兒你大哥回來,你便服個軟,主動向他低頭認錯,聽見了沒有?」
裴珩聞言,俊朗面容上的笑意倏然凝固住,半晌之後才側過了頭,一臉彆扭地開口道:「我便只是低頭,不認錯可好?」
俞雲雙冷冷道:「那你就繼續在這裡跪著罷,等到什麼時候餓得要死了,什麼時候再差人去長公主府通知我,我定然即刻命人去給你準備棺槨。」
「我不餓!」裴珩嘴硬道,肚子卻在此時不合時宜地咕咕一叫。
俞雲雙勾唇一笑,笑意在搖曳燭火的映照下比平日裡更顯嫵媚情致。動作利落地拂袖起身,俞雲雙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不餓便繼續在這裡跪著罷,我這就派人去附近的棺材鋪子逛一逛,看看有沒有合適你的尺寸。我最近手頭緊,陰沉木必然是買不起了,你覺得楠木如何?」
裴珩的嘴巴張張合合,正要開口說話,便聽到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楠木用在他身上太浪費,我看還是直接丟出去餵狗更為合適。」
俞雲雙的鴉翼一般的睫毛呼扇了兩下,卻並未轉過身去,一雙瀲灩地鳳眸睇著裴珩,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而一直坐在蒲草圓座上的裴珩卻沒空
注意俞雲雙的表情了,原本鬆弛的背脊倏然一僵,蹬開了圓座就要往地上重新跪去。
「給我老老實實地坐著!」裴鈞推開了微敞的祠堂大門,大步如流星地走了進來,先是神色冷淡地掃了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的裴珩一眼,而後轉向俞雲雙,開口恭敬道,「長公主。」
俞雲雙頷了頷首:「裴將軍是方從裴家校場歸來麼?」
裴鈞卻沉默了一瞬,而後答道:「今日未去校場,剛從宮中面聖歸來。」
俞雲雙的眸光倏然一動。
裴鈞卻沒有過多解釋,轉向裴珩沉聲問道:「你是要繼續在這裡跪著,還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裴珩偷覷了俞雲雙一眼,老老實實道:「大哥……阿珩知錯了。」
「哪裡錯了?」裴鈞淡淡道。
「阿珩日後定當自律,不再在凌安城內尋釁滋事,讓大哥擔心。」裴珩似是被裴鈞週身的冰寒冷意所震懾,一面乖乖認錯,一面弓著背向後縮了縮,靠向俞雲雙所佇立的位置。
裴鈞冷哼了一聲,卻並未再為難他,對著他揮揮手道:「起來罷,我已經命後廚為你準備了飯菜,就在你房中擺著。」
裴珩如獲大赦,以手撐地剛站起身來,便因著久跪而頭暈目眩地晃了兩下,身體不由自主向著後方倒去,卻被一隻從旁伸出的有力臂膀穩穩扶住。
眼前金星亂竄,裴珩閉著眼睛緩了多久,那隻手便扶在他的肩頭撐了他多久。待到暈眩終於過去,裴珩睜開了眼,那隻手也驀地撤離。
裴鈞低聲斥道:「站都站不穩,以後何以成大器?」
裴珩情不自禁地顫了顫。
俞雲雙開口輕咳道:「應是跪太久了氣血不暢,一會兒多吃些把那三頓補回來就好了。」
裴珩看了俞雲雙一眼,眸中是滿是感激之色。
「還不快去?」裴鈞神色冷凝道。
裴珩乖順地向著二人行了一禮,步履蹣跚地出了祠堂的大門。
待到裴珩離開之後,祠堂之內便只剩下了俞雲雙與裴鈞兩人。裴珩離去的時候並未閉上祠堂的大門,刺目地陽光從兩扇木門間的縫隙灑下,倒是將祠堂內的陰寒驅散了許多。
俞雲雙轉過身來,正打算開口向裴鈞提議一同離去,卻在看清他面上的神情後怔在了原地。
裴鈞側對著大門而立,午後暖融的陽光將他俊逸的五官描畫得更加深刻,而在他線條剛毅的劍眉之下,那雙璨亮如星辰的眼眸此時卻是一片黯淡,眸光晦澀難明。
「怎麼了?」俞雲雙自方才裴鈞進入祠堂開始便覺得他的神色有些異常,只是因著內室昏暗,她也無法確定。到了如今,她卻有了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裴鈞瞳色幽深,直直凝視進俞雲雙的眼眸,面上的表情是一派壓抑的絕望。
自與裴鈞相識開始,他便是一個沉穩如山之人,這般的表情,俞雲雙便只在當初聖上下旨將她賜婚於淮陵世子那日見過。
俞雲雙抿了抿唇,聲音澀澀開口道:「是……今上他……」
只是俞雲雙的話還未說完,裴鈞卻驀地闔住了眼眸,伸出手來強硬地攬過她腰身,將她緊緊桎梏在他的懷中。
「長公主……」耳畔是裴鈞痛苦的呢喃,腰間的手臂愈發地用力,將兩人身體的曲線嚴密地貼合。
「雲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