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雲雙婉拒了屈易的相送,出了隱閣的大門便坐著自己的馬車打道回府。
馬車晃悠悠行進,小半個時辰之後,終於停在了公主府門前。俞雲雙卻連自己的府邸都沒有進,逕直去敲了裴府的大門。
因著裴府與長公主府中間只隔了一條街,兩個府邸的大門幾乎處於面對面的位置,是以俞雲雙與裴氏兄弟得閒的時候,便喜歡去彼此的府中閒逛。裴府守門的士兵早已對俞雲雙十分熟識,連通傳這一步都省去了,直接將俞雲雙迎進了府中。
那侍衛並未帶著俞雲雙去裴府正廳,反而引她沿著蔥鬱長廊一路前行。俞雲雙對裴府如對自家的府邸一般熟悉,自然一眼便認出來這條路是通向裴家祠堂的。
今日早上聽府中的下人嚼舌根子說裴珩又被他大哥罰跪祠堂,俞雲雙本來還有些將信將疑,畢竟這幾日並未聽說裴珩又犯了什麼錯處,如今看來不是裴珩沒錯,而是他犯了事她卻不知情。
守門的侍衛將俞雲雙領到了裴家的祠堂門口,猶豫了再三,還是開口對著俞雲雙道:「還請長公主勸勸小少爺,讓他向大少爺認個錯罷。小少爺從昨日下午被罰跪到了現在,一直都不肯低頭,而大少爺這次也似是鐵了心一般,連口水都沒有給小少爺喝。雖然此刻是夏日,可是祠堂裡面畢竟陰冷,小少爺再這般執拗下去,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啊。」
俞雲雙點了點頭,勸慰他道:「放心罷,本宮今日來,便是為了此事。」
那侍衛動了動嘴唇,還想再說什麼,最終卻還是將話吞回腹中,為俞雲雙打開了裴家祠堂的大門。
俞雲雙跨過門檻走進祠堂,一眼便看到背對著大門而跪的裴珩原本鬆弛的背脊倏然繃得挺直,雖然已經跪了將近一天的時間,從他的背影看起來依然精神抖擻。
裴珩的頭頂上頂著一摞厚厚的兵書。俞雲雙藉著祠堂中昏暗的燭光數了數,足足有五本之多。與裴氏兩兄弟自小一起長大,俞雲雙十分清楚裴鈞的脾氣,裴珩犯的錯越嚴重,被跪祠堂時他頭上頂的書便越多。
這五本書摞在一起很厚,已經是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極限,看來裴鈞此次的怒火確實不輕。
薄唇輕啟,吐出一縷若有若無的輕歎。俞雲雙刻意加重了自己的步伐,模仿著裴鈞的步速走到了裴珩的身後,卻靜靜佇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裴珩的背脊隨著俞雲雙的注視愈來愈僵硬,到了最後,頂在頭上的書都開始小幅度地發顫,隱隱顯出要掉下來的趨勢。
俞雲雙走上前去,將裴珩頭上的兵書拿掉,開口問道:「知錯了麼?」
裴珩梗著脖子外強中乾道:「我沒錯!」
話音剛落,裴珩才反應過來剛才身後傳來的那個聲音並不屬於自家大哥。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驀地轉過身來,視線從下至上一點的一點移到了俞雲雙居高臨下看著他的清麗容顏上,裴珩方纔的氣勢頃刻間收斂,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口吻委屈道:「雲小雙,你終於來了……」
俞雲雙彎下腰,將手中那五本沉甸甸的兵書放到了地上,然後順勢坐到了裴珩的對面,坐姿看似隨意,舉手投足間的動作卻十分致,對著他輕飄飄道:「我來是為了勸你認錯,讓你少受些苦。你態度這般強硬,我來了又有什麼用?」
「我沒錯。」裴珩面上的表情收斂了一些,卻垂下頭來沒有看俞雲雙,過了半晌之後,又堅定地重複道,「我真的沒有錯。」
俞雲雙應了一聲,微傾著身體從前方夠來個蒲草圓座,本想讓裴珩自己坐上去,但轉念一想他跪了這麼久,腿恐怕早就動不了了,便起身上前扶著他慢慢坐到了圓座上,而後道:「既然你認為自己沒有錯,便來與我說說,你是怎麼個沒錯法?」
裴珩嚥了口吐沫,黑白分明的眼眸緩緩轉動,過了半晌之後,才開口將昨日事情的原委向著俞雲雙複述了一遍,待說到他與裴鈞說的最後那句話時,裴珩抿了抿唇,開口低聲道:「若是我真的錯了,也只是不該說那句話。但那句話便是一時氣話,我並不是真的那般認為我大哥。」
俞雲雙的眸光如秋水一般泛起微瀾:「你大哥最寵愛你這個弟弟,往日裡你被他罰跪祠堂,你跪多久,他便在祠堂門外守你多久,這點你怕是不知道罷?」
裴珩怔了怔,「什麼時候的事?」
「次次都是。」俞雲雙斬釘截鐵道,「今日我來裴家祠堂看你,卻沒有在祠堂門外看到你大哥,想來他也是真的被你氣著了。」
「若是因為那句話,我這就去向他道歉。」裴珩垂頭喪氣道。
俞雲雙纖長食指微彎,以指節輕輕敲了敲他的腦門:「你大哥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比我瞭解,他平日裡那般內斂沉穩,又怎麼可能因為你的一句無心之語氣成這樣?他若是真的生氣,必然是因為你這不知悔改的態度。」
裴珩面露不服氣之色,喉頭微動正要說話,便被俞雲雙打斷道:「還覺得自己沒錯呢?」
裴珩訥訥道:「那你說我究竟錯在哪裡了?」
祠堂因著常年不見陽光,呆久了便週身覺得陰冷,俞雲雙將自己的手重新縮回到袖中,輕歎了一口氣道:「我早與你說過,如今局勢不比父皇還在的時候,裴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很是微妙,雖然手握重兵,卻因著與我關係太過親密,從而無可避免地被今上所忌憚。今日你在凌安城中惹了什麼事兒,京兆尹礙著以前的情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些事情若是真的被有心之人追究起來,即便你是為了護著皇家威嚴而打人,卻也能被人借此扣上其他的罪名。」
說到此處,俞雲雙深深看了一眼裴珩,
緩緩道:「你大哥,也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
「所以就由著他們將你那剋夫名聲在坊間亂傳?」裴珩少年朗潤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氣憤,「眾口鑠金,若是等到這般毀人名節的謠言真的傳開了,你以後怎麼辦?」
「這名聲早就傳開了。」俞雲雙面上的表情十分淡然,「再說,我以後如何,與這名聲又有什麼關係?」
裴珩頓了頓,低聲道:「也是,若你嫁的是大哥,大哥也定然不會在意你這名聲的。」
俞雲雙聞言,忍不住重新抬起手來敲了敲裴珩的腦門:「莫要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如今的局勢,我不嫁比再嫁一次要好許多。畢竟我剛回凌安,根基尚淺,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更何況是我的親事。你有空擔心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事罷。」
裴珩迷茫地眨了眨眼:「我怎麼了?」
「阿顏。」俞雲雙換了個姿勢,眼尾微挑的鳳眸勾出一抹柔媚的弧線,「她不是我寧朝的人罷?」
裴珩的眼眸微睜:「你都看出來了?」
「她的膚色與面上的輪廓都與平常人相差明顯,又如何看不出來?若是我猜得沒錯的話,她應是彥國國人無異了。」俞雲雙搖了搖頭,「難怪你不敢將阿顏的事情告之你大哥,寧國與彥國紛爭已久,前不久你大哥出征,討伐的便是彥國侵犯邊境的軍隊。若是他知道你如今喜歡上了一個彥國的女子,不把你扒掉一層皮都算是輕的。」
「阿顏也並非是純粹的彥國人。」裴珩小聲辯解道,「只是她隨了她父親,輪廓較我們大寧人更為深邃而已,她的母親其實是寧朝人。」
俞雲雙黛眉輕輕一挑,笑道:「你這是將人家的家底也翻出來了?」
裴珩的目光有些許躲閃,垂下了眼簾低聲道:「我不告訴大哥,確實是擔憂大哥會反對,畢竟阿顏的長相太過明顯,就連你眼那麼拙,都能看出她的異常。」
俞雲雙氣笑了:「方纔聽到你說她身上有寧國的血脈,我本還想幫幫你,如今聽了這話,倒是覺得讓你獨自一人去飽受煎熬也比幫你要強上許多。」
「雲小雙?」裴珩倏地抬起頭來,一雙桃花眸中精光璨亮,「你的意思是說你有法子?」
俞雲雙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開口緩緩道:「法子倒是算不上,只是我這些日子在大理寺見到了一個人,名喚卓印清,是懷安公的嫡子。我自己觀察過他的眼眸,瞳色與我們尋常的黑眸不同,隱隱可以看出其中的琥珀色光澤。既然他的生父是正統的寧國人,那母親必然是有彥國血統的。」
說到此處,俞雲雙看向裴珩:「我想懷安公位極國公,都可以娶彥國的女子為正妻,你如法炮製一下,未必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