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夏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一步一步,從城東走到城西,不想停留,也不敢停留。從商舖林立的中心大道,一路走到安逸溫馨的老舊街道。
一路上看著別人的笑臉,看著別人的溫暖,看著別人的喧鬧。
她沉默而安靜地走著,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兒時的小學校園門口,正是週末,沒有孩子們的校園裡顯得格外的安靜。
思緒忽然就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年七夏三年級,老師要開一場家長會,還特意找到她,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務必把媽媽帶來。可是那時候,爸爸和媽媽真的好忙啊,自從爺爺去世後,他們就總是在世界各地不停地忙碌著,她和他們好幾個月都不見到一面,陪在自己身邊的,只有曾經一直照顧爺爺身體的老阿姨。可是阿姨年紀大了,前不久也被兒子接回了老家。
七夏沒有辦法,只能不停地給母親打電話,撒嬌、哭鬧用盡了辦法,媽媽沉默地等著她胡鬧完,才淡淡地歎息了一聲,輕輕地說:「r.媽媽是愛你的,可人總不是萬能的。你是我的女兒,注定必須要學會對自己負責。不要輕易去依靠別人,更不要去麻煩那些善良的人並為之帶來麻煩。」
媽媽聲音很清淺,語氣卻那樣鄭重,仿若電話彼端的這一頭不是自己剛滿十歲的小女兒,而是一個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的成年人,縱然隔著千萬里之遙,也絲毫不影響七夏聽出這話裡的拒絕。
「好的,媽媽。」她憋著兩眶滿滿的淚珠,咬緊牙關,忍下心裡所有的委屈,同樣淡淡地接受了母親的決定。
電話掛斷的那一刻,她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家裡,甚至不敢邁步,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聽到滿室的回聲,一點一點,震空自己的心。
此後每學期一次的家長會,都是阮熙梅的爸爸拉著她的手,並排坐在座位上開完的。阮爸爸代表梅梅的家長,她……負責自己。
直到升入初中,七夏拒絕了阮爸爸讓她和梅梅讀同一所中學的建議,一意孤行地去了離家較遠的一所寄宿中學。三年裡,回大院的次數屈指可數,幾乎到了不是寒暑假就絕不會踏入大院一步的地步。
每到週末,最快樂的事就是可以見到梅梅。
通常都是由阮熙承騎上自行車載了梅梅,帶上好多東西過來學校這邊看她。三個人碰面後,會一起跑到市中心裡去吃一頓好吃的,再特地拐到她和梅梅都很喜歡的那家蛋糕店裡,一人一口地分掉一大塊藍莓蛋糕。吃飽玩夠,梅梅跟著哥哥回家,她再一個人搭乘公交車回到學校。
喜歡嗎?其實是不喜歡的。
身邊沒有一個熟悉的人,沒有一處熟悉的風景,不論多久都少了一份歸屬感,她除了不再一個人守著一幢空蕩蕩的大房子之外,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
七夏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生活下去,直到她真的長大,學會全都不在乎。
可是那年高一,簡直成了她從小到大最恐怖的噩夢。
升入高中後,學業明顯繁重起來,與梅梅見面的時間也越發的少了,兩個人再也沒有時間一起跑出校門去逛街玩鬧,只能見面聊幾句就又要分別。
所以,七夏總會提前一天,便跑到市中心去,買上一塊她和梅梅都很喜歡的藍莓蛋糕,等著梅梅第二天的到來。
梅梅從小就性格活潑,兩個人在一起時總是她說的比較多,七夏會很認真的聽,然後微笑。
那時候,阮熙承已經不再特意送梅梅過來七夏這裡,梅梅解釋說,是因為學校裡來了個好厲害的學長,聽說是美國來的交換生,還和哥哥成了好朋友。那個學長真的特別厲害,幾乎沒有什麼東西是他不會的,人雖然看上去有點冷,但是他對朋友其實特別仗義,哥哥和威子他們都很佩服他。
七夏那時並沒有多加在意,只是覺得,梅梅說起那人時,笑容明媚,眼眸彎彎,整個人都好似在發光的樣子,很好看。
後來梅梅說,那個人打遊戲很好,還要參加一個什麼比賽。
她說,夏夏,你玩遊戲也很好呀,要不也報名參加比賽吧?聽學長說那是全國性質的大比賽,贏了還要到國外去比賽的,也許……就能見到叔叔阿姨了。
去國外見他們嗎?
七夏猶豫了許多天,終於還是抵不住最後那句話裡的誘惑,報了名。
哪怕失敗了,她是不是也算是多了一個可以給他們打電話的借口呢?
她不知道。
之後的一切順利地彷彿做夢,她一路有驚無險地走過來,好幾次都差點和失敗擦肩而過,索幸她終於挺到了最後。
在艱難地按捺了許多天後,她終於鼓起勇氣,撥通了父親的電話。只因為她記得小舅說,父親這周似乎是在國內的,可他卻一直沒有來看她。
「爸爸,下周,我就要參加決賽了,您會來看我嗎?」
「夏夏……」父親有點為難地歎了一口氣,「爸爸明天就要乘飛機去法國了,這一次……可能無法實現你的願望。」
七夏咬了咬唇,那一刻的心裡彷彿住進了一隻惡魔,發瘋似的,撕咬著她的理智。
「爸爸。」她忽然不想再那麼懂事,不想再那麼乖巧,只想把她這十幾年來壓抑在心裡所有的委屈都爆發出來,「爸爸……你們到底為什麼要生我?為什麼生了我,卻從來不管我?你們……真的愛我嗎?」
那時候,她對於父母更為艱難的現狀,真的一無所知,他們竭盡全
力為她營造出來的毫無束縛的生活環境,在她看來只不過是一座沒有愛的空城,而他們,是一對毫不負責的父母。
直到後來父親在國內出了事,母親為了幫父親在世界範圍內找到最好的骨科醫生診治,不惜動用了她手上所有的家族勢力。直至惹惱了外公,才終於迫不得已帶著她一併回到了英國。
見到那座城堡的一瞬間,七夏才漸漸地開始明白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只是……一切都為時已晚。
父親在機場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而她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任性,幾乎是瞬間就毀掉了父親的一條腿。
當她得到消息,慌張地跑到醫院裡時,迎面而來的便是母親氣怒到了極致的一巴掌。
冰冷的手術室門外的走廊上,母親滿心痛楚地站在她的面前,眼裡儘是失望到絕望的淚水,一字一句地砸醒了她對眼前所有都是夢的幻想。
「r!你怎麼可以如此任性!」
七夏終於癱坐在地上,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疼,眼淚洶湧而出,無措地只一遍一遍地呢喃著同樣一句話——「對不起。」
對不起,爸爸,真的很對不起。
對不起,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願意用我所有換一個後悔的機會,我寧願我此生永遠活得像個冷漠的木偶,也不要再以這種代價去任性一回。
對不起,爸爸。
對不起,梅梅。
我真的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為什麼到頭來,你們還是被我所傷……
還有那個一直徘徊在我耳邊的聲音,那個從小到大,第一個叫我「寶寶」的人,我真的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啊……可我恐怕還是要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寶寶?寶寶你醒醒啊……寶寶你別哭啊,別哭啊……寶寶,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寶寶?……寶寶……寶寶……」
晉/江/原/創/獨/家/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