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七夏和阮熙梅來到烤魚店時,正是晚上生意最熱鬧的時候,整間店面裡到處都是人滿為患的樣子,兩人轉了一圈才找了唯一一處空置的角落坐下。
等菜的間隙,阮熙梅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對了,夏夏,你出門的時候和凌薇說了一句什麼?她臉色好難看的樣子。」
「凌薇嗎?……沒什麼。」只是警告了她一下而已。
七夏默默地在心中補充道。
對於凌薇,易七夏始終是不願意與之正面發生衝突的,從小到大,能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人總是很少,所以每一個她都會小心翼翼地放在心裡,好好地珍惜,尤其是臨近畢業,她其實一點也不願意撕破那張橫在她和凌薇中間早已稀薄不堪的窗戶紙。
說是自欺欺人也好,說是逃避事實也罷,可七夏心裡就是不願意去面對這場變故,面對一個昔日裡也曾對她諸多照顧的朋友,如今變得善妒而無禮。
可今天她要收拾東西搬離宿舍時,凌薇的話卻著實刺痛了她的心,雖然她的聲音很小,但七夏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凌薇說:「這是迫不及待地要和男人同居了嗎?」
語氣尖酸而刻薄,甚至帶著蔑視和鄙夷。
只這一句,幾乎打敗了易七夏所有的理智,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那個站在她面前的人,審視他們之間曾經的那段所謂的友情。
易七夏自問從沒有對不起過凌薇,他們關係好時,七夏有什麼好東西都會和凌薇分享,凌薇生病的時候,七夏會主動幫她打水帶飯,凌薇的生活費不夠用時,七夏寧願自己苦著自己,也會把錢先借給她。
七夏在心裡一直當凌薇是好朋友,是好姐妹,可是他們為什麼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到底是什麼時候變的呢?
「凌薇,」易七夏停下手裡的事情,站直身體,直直地逼視著凌薇:「有些事情,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不願意承認,你竟然真的會如此對我,我想我會永遠都記得,那時候你第一次對我說,會把我當你妹妹看待時的模樣,然後從今日起,再也不相信你的話。」
話落,凌薇一向趾高氣昂的眼神裡終於湧起一絲閃躲,她知道這麼久以來易七夏都讓著她,忍著她,所以她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因為知道,她不會離開自己,可今天,她對她的容忍終於消耗殆盡了嗎?
凌薇壓下心裡那絲不願意承認的難過,諷刺的一笑:「怎麼,易七夏,你終於也裝不出來了嗎?你難道不是要搬出去嗎?我說你怎麼了?受不了了?那你快點走啊!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我最不喜歡看到某些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人,噁心!」
易七夏搖了搖頭,聲音淡淡的,幾乎沒有起伏:「凌薇,我不喜歡楊興,從來沒有喜歡過,我知道他喜歡我,可是這跟我沒有關係,在我心裡,他只是一個過客,遠不及朋友重要,你在我背後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我很早就知道。你以為那些人是真的相信你的話嗎?他們不過是聽了我的笑話,再去看你的笑話而已,否則你覺得為什麼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都不願意與你來往了呢?大家都不是傻瓜的。」
凌薇愣了一愣,心裡閃過一絲惆悵,從今天起他們之間大概再也不是朋友了。
她早就知道,易七夏這樣的性子,除非是被她看在眼裡的人,否則全是路人甲,半分多餘的心思都懶的花。
可是凌薇望著易七夏那張淡然而美好的側臉,那抹有些難受的惆悵還是很快地就被心底裡頻頻爆發的嫉妒所佔據:「別人我在乎,可是楊興喜歡你,就是喜歡你!不論你喜歡不喜歡他,他都喜歡你!」
聞言,易七夏耐心地停下手裡的動作轉身,定定地看了一眼滿眼妒火的凌薇,那雙眼眸裡的嫉恨,她看得真切,心裡也越發有些悲傷:「只是因為你喜歡的人喜歡我,所以你就來怪我嗎?可是凌薇,我只當他是班長,甚至是個過客而已。」
凌薇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的易七夏,她眼裡一瞬間流露出的受傷她清晰地看到了,心裡忽然有些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五味陳雜,攪得她心裡越發混沌起來,只能定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直易七夏提著收拾好的行李箱,緩緩走出了宿舍,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們朝夕相處四年的房間,走出了她的視線,彷彿,一同走出了她的世界一般。
然後凌薇聽到那個在大學裡,第一個對她溫柔微笑的女孩子,背著所有的光,輕輕地對她說:「凌薇,你若是喜歡他,你應該去告訴他,而不是責怪我。」
她說:「凌薇,有些事,我也會做,不去做只是因為不願意有一天讓我也變得和你一樣得面目可憎。」
她還說:「凌薇,我們,到此為止。」
不論友情,還是其他,我們都到此為止。
……
「夏夏?那我回家了,你確定不用我和你住一晚嗎?」阮熙梅坐在駕駛位上,一邊扣緊安全帶,一邊有些不捨得詢問車邊的易七夏。
易七夏回了回神,微笑著點了點頭,語氣無比篤定道:「沒事的,有事情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你快回家吧,路上開車小心一點。」
送走了阮熙梅,易七夏步履閒適地往回走,剛吃完飯,並不著急回公寓去,便索性來到小花園裡散步,鮮艷的花朵自然早已經看不見,只剩下一片一片的冬青,長得越發喜人,再往前有一處涼亭,現在天涼,倒是沒什麼人在,涼亭外面是一大片空地,路燈下隱約能看到幾位老人在悠閒地打拳。
易七夏站庭外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直到她感覺到身上有些微涼,才意猶未盡地轉身往回走,這次是真的要
要回公寓裡去了,可她走了沒幾步,卻忽然有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那火辣的目光如同鋒芒在背,卻又意外的毫無攻擊。
七夏心裡不由得有些緊張,一顆心七上八下地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搬救兵,她在心裡計較了一下自己可以反抗成功的幾分勝算,漸漸地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就這披肩的手指悄悄地收緊,心一橫快速地轉過身去。
身後是她沿途走來的一條小路,靜謐無人,遠處的路燈散出昏黃的光,柔柔的照亮這一片空間,路旁的樹枝上有幾片枯葉,風一吹,便順勢被捲起,又隨風徐徐飄落,輕緩的像一幅水墨畫。
連個怪叔叔都沒有……
易七夏搖了搖頭,甩去腦海中那些紛亂的思緒,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而在易七夏離開不久後,原本空曠無人的道路上,卻從黑暗裡緩緩駛出一輛車子,車速極為緩慢,也沒有亮起車燈,高大的車身通體漆黑,幾乎與這暗夜融為一體,卻又不時得閃現出一點兒微弱的光,讓人看不真切。
關雎安靜地坐在車裡,直到看見易七夏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才重新啟動車子開向車庫,在他停留過的地方,只留下半截被掐滅了的煙頭。
易七夏所在的這棟公寓樓是一層兩戶型的,她從今天下午搬過來到晚上一直不曾見到對面的住戶有任何動靜,七夏也沒多在意,回到公寓便直接換下衣服進浴室裡沖了個澡,換上居家服後,順便把今天換下來的衣服都洗了一遍,等她抱著洗好的衣服來到小陽台上準備晾掛起來時,才驚訝地發現,旁邊的陽台上似乎透出些許光亮。
原來她對面是有鄰居的嗎?
七夏歪頭頓了一頓,便低頭快手快腳地掛好手裡的衣服,正要轉身回去,卻忽然聽到隔壁陽台上傳來一聲推拉門被打開的聲響,緊接著就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的有些許黯啞,好似大提琴的低鳴一般,沉穩而迷人。
「是的,我知道……沒關係的……」
易七夏站在原地愣了一愣,有些進退兩難,她不知道若是此時舉步離開發出聲響,會不會讓鄰居以為她是故意在偷聽他的電話?
七夏猶豫地低下頭看了看腳上的拖鞋,正想著要不要脫掉鞋子光著腳走回房間,卻在抬眸的一瞬間看到了一點火星,順著那零星的一點火星望去是一隻乾淨修長,骨節分明的手。
細白的煙身被夾在白皙的指間,忽明忽滅,閃耀著的暗芒襯得那只指節分明的手卻越發的白皙好看。
易七夏不由得伸出自己的手指,也是白皙纖細的,只是沒有對方的手指看上去那麼有力。
這一愣神兒,七夏便又等了好一會兒,隔壁才傳來一聲淡淡的「再見」,依舊是沉沉的,很好聽的聲音,讓她腦袋裡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叫「關雎」的男人,他的聲音似乎也是很好聽,很低沉的,帶著若有似無的韻味。
直到走回房間裡,關上陽台的門,易七夏腦海中的那個名字還有些揮散不去。
片刻之後才緩緩回過神來,她抬起手輕輕拍了拍臉頰,呼出一口氣來,等紛亂的思緒徹底冷靜下來,慵懶地窩進沙發裡,打開筆記本,準備繼續寫她的小說。
而與她只一牆之隔的房間裡,關雎正若有所思地婆娑著臥室裡光滑的牆壁,嘴角邊那一抹好似奸計得逞似的笑意卻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