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想過自己的一生會結束的如此倉促,讓人雖不及防,迎面而來的轎車失控般的衝向了自己,然後只能看見刺眼的車燈和路人驚恐的表情,紅色的血從手臂上流下來,滲入身下厚厚的血,就像是暈開了一般,慢慢的擴散。
腦袋裡面一片空白,他微微睜開眼,刺眼的燈光讓他又閉上了眼睛,眼前再度被黑暗包裹,喉頭發澀,嘴唇乾裂,他甚至覺得每呼出一口氣都像是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氣力,意識又開始模糊起來。
「季赫……季赫……」耳邊是張玉嬿柔和的聲音,帶著焦急擔憂,她轉過頭對著旁邊的醫生說道:「醫生,我兒子怎麼還不醒來啊?你不是說他已經度過危險期了嗎?」
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師說著安撫的話,卻一個字沒有落進她的耳裡。
張玉嬿眼淚滴落下來,緊緊的握住了季赫的手,低聲的抽泣。
「快點醒來啊,季赫,別丟下媽媽一個人……」額間的黑髮不知不覺就像是染上了風霜一般,白了一大片。
若是讓季赫看見了,怕是又要心疼。
年少時想過死亡這個問題,說無論如何也不要病死,太痛苦太煎熬,就算是要死也要死的舒舒服服,只是,生死這種東西有時候還真不是你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就像是江禾,也像是自己。
一晃如昨日,二十餘載的人生就這樣匆匆結束,畫下了一個句號,不免讓人唏噓。
回首起來,還能記起在操場奔跑時腳底摩擦地面的觸覺,同窗飛躍起來投籃的身影,以及女生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到處充滿了生氣,連額頭上冒出來的汗水都是青春。
江禾站在操場,馬尾高高的站起來,穿著白色的短袖和肥大的校服褲子,和最好的朋友站在一起,大聲的說話,毫不在意的咧開嘴巴大笑,臉頰上的酒窩時隱時現,張揚而又自在,讓季赫無法移開眼神。
如果說少年的季赫是陰鬱沉默的雨,那麼曾經的江禾就是晌午最炙熱的光,燦爛到奪目的境界。
而她喜愛的在意的也是同樣和她一樣的人,徐朝陽。
所以,季赫便自以為是的宣告了自己的敗北,假裝大度的認為放棄是最好的選擇,獨自一人背井離鄉遠赴重洋。
可是,事實呢?
江禾死了,而她愛的徐朝陽也沒有陪她走下去。
這就是結局,好笑嗎?實在太好笑了,不是嗎?
他咒天咒地咒徐朝陽,然後再咒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不對她說清楚?為什麼不死皮賴臉都要呆在她身邊?
問了無數個為什麼,卻終究無能為力。
模模糊糊之中,他好像又想起了,江禾站在街對面,睫毛上掛著星星雪渣,對著自己笑道:「季赫,好久不見。」
他的眼被淚水迷住,便奮不顧身的跑了過去,他告訴自己,這一次一定不能弄丟她。
……
「醒了,醒了,太好了!」耳邊是張玉嬿激動的聲音,她的手緊緊的握著季赫的手,大聲的說著。
他微微睜開眼,只覺得白色的光就像是細針一樣□□自己的眼球,反覆睜開閉上幾遍才慢慢的適應,手被人緊緊的握著,能夠感覺到那個人手心的汗水,他恍惚的側過頭,看向旁邊激動的女人。
張玉嬿眼眶紅起來,輕聲說道:「季赫,你覺得你怎麼樣?難受嗎?」
季赫看著面前的女人,有點遲疑,最後沙啞著嗓子開口疑惑的叫道:「媽?」
張玉嬿聞言,眼淚就嘩啦啦的下來了,說道:「我給你說了多少遍了,騎自行車要慢一點,你偏不聽,看看你現在硬是把自己折騰著來了醫院才甘心,你叫我怎麼說你才好啊……」
季赫有點聽不太懂張玉嬿話中的意思,他不是被車撞飛了嗎?關自行車什麼事?他抬起眼再次看著張玉嬿,不知道是他的錯覺還是什麼,面前的張玉嬿似乎看起來要年輕很多,以至於他剛剛的時候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微微動了動,腦袋便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痛,他吃痛的悶哼一聲。
張玉嬿便心疼的說道:「是不是還很痛啊?」
季赫點了點頭。
張玉嬿拿著紙巾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責備道:「你知道痛了?當初不知道騎車的時候注意一點,幸虧這一次只是摔了個腦震盪和左腿骨折,你是想讓媽傷心死嗎?」
季赫皺起眉頭,越聽越覺得不太對勁,他說道:「我騎自行車?」
張玉嬿一愣,瞪大眼睛,對著季赫說道:「季赫,你不記得了嗎?你騎自行車的時候和一輛電動車撞了……」
季赫看著張玉嬿,臉上的表情慢慢的開始發生了變化,記憶裡面,他高三第二學期剛開學出了一場車禍,當時因為趕著上學,沒想到和突然從側面而來的一輛電動車相撞,在醫院躺了一個月,才回學校。
他的雙手緊緊的捏住被子,看著張玉嬿,問道:「現在是二零零幾年?」
張玉嬿看著反常的季赫,越發擔心,回道:「二零零七年啊,你怎麼了?不會真的把腦袋撞壞了吧?」
季赫抿著唇,微微垂下眼簾,他沉默了快一分鐘以後,突然揚起唇,低聲的笑起來,越笑越大聲,然後眼眶開始濕潤,對上病房中的白熾燈,不知是因為刺眼還是什麼,從眼中滾出了些許淚水。
「天啊,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季赫的樣子,可把張玉嬿嚇得夠嗆,連忙喚來醫生。
張玉嬿指著季赫,緊張的說道:「醫生,我兒子不知道怎麼了,醒過來以後就又哭又笑,而且還不記得之前撞車的事情,你幫我瞧瞧他到底怎麼了?需不需要轉到神經科看一看?」
醫生和護士在旁邊就輕聲笑起來。
季赫轉過頭對著張玉嬿說道:「媽,我沒事,真的。」
張玉嬿不相信,說道:「真的沒事嗎?那你剛剛為什麼會那樣啊?」
季赫揚起唇笑了笑回道:「因為覺得自己大難不死,喜極而泣。」
張玉嬿歎了一口氣,這才放下心來,說道:「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摔壞腦袋了,把我嚇了一大跳,辛虧沒什麼……」轉過頭,對著醫生連忙道謝。
季赫躺在床上,側過頭看著外面的天,今天的陽光很大,透過窗戶撒了進來,就算是沒有照在他的身上,也覺得整個人變得暖和起來。
從體內的血液開始沸騰,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叫嚷著,興奮著。
他無數次的用手掐著自己的手臂,用感受到疼痛來確定,甚至不敢睡覺,生怕夢會醒過來。
可是時間證明了,這是事實。
他回來了,回到了自己十八歲的時候,回到了江禾還沒死的時候,回到了一切還都沒有發生改變的時候。
他可以奔跑在操場上,可以聽見學校裡女生結伴同行的笑聲,可以看見江禾的臉……
這個時候江禾還沒有和徐朝陽在一起,一切都可以改變。
他不會再像當年一樣重複同樣的覆轍,他還來得及,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會鬆開江禾的手,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
就算是疾病,也要陪她同進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