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寒冬總是讓人恨不得把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哪怕只露出一雙眼睛來看路,都彷彿感覺冷風會從那裡擠進衣領一般,踩在地上鬆軟的雪地上,只覺得身體像是會被吸進去一樣,漫天的雪花偶爾落下點點星星染在睫毛上面,眨了幾下便不見了,也不知是融化了還是飄落到了地上。
季赫哈了一口氣,熱氣從嘴巴裡面冒出來,然後騰空消失,他從公司裡面走出來,緊緊了領口,看門的保安看見他伸出手招呼道:「季經理,加班到這點了,瞧這天冷的,怎麼不早點回去陪女朋友啊?」
他看了一眼早就暗下來的天空,找不到一點星光,他笑了笑,眼瞼下一顆淺褐色的小痣配合那張俊俏的臉,讓保安一瞬間有點失神,他說道:「哪家的姑娘願意跟我這個工作狂啊?」
「您這話說的,季經理您啊,就是不想找,您這條件還能找不到對像?如果這樣,你可讓我們這些人咋辦啊?您就是有一點不好,太愛工作了,女孩子這點受不了,不過這也是好處,要不然年紀輕輕怎麼就能當上經理呢?」保安傻笑著說道。
季赫的皮膚很白,黑色的大衣彷彿和黑夜融為了一體,白與黑的對比,有點突兀卻並不違和,黑色的瞳孔和微微濕潤的眼角,眼中彷彿有看不清的濃霧一般,他輕輕張開唇,回道:「我愛的並不是工作。」
保安愣了愣,回道:「您說啥?」
季赫回過神來,朝著保安揚起一個笑容,說道:「沒什麼,我先走了,你也快點進去吧,這天……」他感覺到雪花落在了臉上,身體微微的顫抖了一下,繼續說道:「……怪冷的。」
「好,好,您走好。」保安看著在夜色裡面逐漸消失的高大背影,直到一陣冷風吹來,他才冷得哆嗦了一下,急急忙忙的衝回到了值班室。
***
季赫住得近,從公司出來走上幾百米便能到家,他不喜歡開車,或許是因為父母出過車禍或許是因為其他,總歸他從來不提買車這件事,比起開車,他更加喜歡腳踩在地上的踏實感。
他看見路過的一對年輕情侶手拉著手倆個人穿得都很單薄,男孩把外套披在了女生身上,倆個人明明很冷,臉上的笑容卻很燦爛。
真好。
誰也不知道他也曾做過這樣的事情,在年輕躁動的時候,為了某個女孩子凍得自己全身發抖,卻還是要硬撐著裝作不冷的樣子。
他想起自己剛剛在公司裡面接到的電話,對方是自己大學時候的好友,他說:「季赫,你還記得江禾嗎?」
他愣了愣,回道:「記得。」
對啊,記得,他怎麼可能忘記呢?就算是忘記了所有的人,也不會忘記這個名字。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記憶,彷彿已經連骨一般,若是要硬性挖走,便會破骨抽筋,痛到不能自己。
對於他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
他還記得一年前他從國外回來,在街邊偶遇了她,她穿著白色的棉襖,帶著深咖色的帽子,臉色有點蒼白,淺色的瞳孔還如以往一般好看,她和一個他並不認識的女人走在一起,她從自己的身邊經過,並沒有認出自己,他看著她的背影,原本是想要就這樣望著她離開。
只是最後,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再看見她快要消失的背影以後,奮不顧身的朝著她衝了過去。
他喊道:「江禾。」
江禾轉過了頭,白皙的臉頰有點清瘦,她的視線對上季赫的時候有點恍惚,彷彿眼底有大霧飄過一般。
季赫忘記了呼吸,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他走過去,身體整個都在顫抖著,他張開嘴,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張張合合,最後融為了一句最為簡單的問候:「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江禾看著季赫,似乎是在記憶中尋找關於他的一部分,她點了點頭,朝著他露出了一個笑容,嘴角有點發白,說道:「我很好,你呢?」
季赫笑了笑,笑得很勉強,笑得很難過,卻不能讓她看出一點端倪。
「我也很好。」
江禾望著他,她的個頭算是女生中偏高的,但是站在一米九的季赫面前卻照樣顯得很嬌小,她不好意思的說道:「那個……我記性有點不好……只覺得你有點眼熟……還沒有想起你是誰……你啊是不是徐朝陽的朋友?」
季赫垂下眼,他輕輕的笑了笑,卻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啊……」她微微皺起眉頭,說道:「那……是誰啊……」
季赫沉默了幾秒鐘,最後回道:「不記得也沒關係的,我記得你就好了。」
江禾還要說什麼,卻被一旁的女人叫住。
季赫說:「不好意思,打擾了,有機會再見。」
江禾看著他的臉,恍惚了一下,點了點頭,不知為何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總覺得十分的落寞。
似乎和記憶裡面的某個人終於對上了,她想起來,對著他的背影說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季赫。」
他笑起來,沒有回頭,眼眶卻紅起來。
你記不起我,就正如你的眼底從來都沒有過我一樣。
***
「季赫,聽說江禾在前天的時候死了,你知道嗎?」好友的語氣帶著些許忐忑,他說出最後那幾個字的時候,聲音慢慢的變小,直到最後,甚至都快要聽不見。
可惜,就算是這樣,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
清晰的進入到了季赫的耳朵裡面。
季赫正在寫方案,後天會議的時候要交上去,他拿著筆的手指頓了頓,然後他回道:「這並不好笑。」
好友沉默了幾秒鐘,說:「季赫,我說的是真的。」
季赫笑了笑,說道:「所以說了,別開玩笑了。」
好友輕聲的回道:「季赫,你知道我沒有在開玩笑的,江禾後天火化,在……你要不要去見她最後一面……」
***
吶,你在年少的時候有沒有心念過某個人?你假裝路過撞一撞她的課桌,你會在上課的時候用餘光偷瞄她,你在打籃球的時候會看一看人群裡面有沒有她的身影……
這些事情,他都做過。
曾經有人問他,怎麼就非要一顆心的掉在江禾身上,捨棄不在乎你的草,迎來的便是一大片的森林,他笑別人不懂,他也想啊,但是就是沒有辦法,自打江禾走進來以後,便再也攆不走了。
他也想過找一個好女人然後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只是每每看見那些女孩子的時候,心裡便會想她這點不如江禾,那點不如江禾,總歸一句話,沒有誰比得上江禾。
「那你怎麼喜歡她,為什麼不把她從徐朝陽身邊搶過來呢?」
他低下頭,微微的苦笑起來,江禾眼裡來來回回也就只有一個徐朝陽,不必去說,便可以知道結果。
「季赫,你就是軟弱,你就是害怕被江禾拒絕。」
季赫沒有反駁。
若是連最後一層也捅破了,以江禾的性子八成會為了讓自己死心而遠離自己吧,他瞭解江禾,也明白有些話注定是不能說出口的。
他私自以為走不進江禾的人生,便再也不敢前進,到最後才造就這樣的局面。
他是個懦夫。
***
迎面吹來的雪花宛如針扎一般的落在季赫的臉上,他呼出的熱氣慢慢的在空氣中騰空消失,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
「我想起來了,你是季赫!」
他回過頭,只看見雪地上殘留著的腳印,路人看了他一眼,默默的走開,他覺得鼻腔有點酸,漫天的雪花似乎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看不太清楚。
他想早知道那個時候他就應該衝上去,告訴她,告訴她自己這些年來對她的感情,早知道……早知道……
這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雨。
滴在地上,消失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