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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6章 春華殺婢 文 / 裴嘉

    張春華送司馬黎出門時,天色徹底暗沉下來,一陣風灌進袖子裡,吹得兩袖鼓了起來。風裡夾雜著濕意,亦捲起數顆砂礫,冷雨欲來。

    「小姑腹中的孩兒有幾個月了?」兩人行至一半時,張春華才遲遲開口。

    「快七個月了。」

    司馬黎答了一句,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迴廊裡除了風聲,便是窸窣的腳步聲。張春華似乎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她將司馬黎送至房門口,兩人互相虛禮了一番,一個回房,一個步調優地原路返回。

    還記得張春華說要去給司馬懿收書,而此時的天即刻就要落下雨水來。

    臥房裡的窗戶還敞著,只因司馬黎覺得有些悶。窗外對著中庭,斜對角就是司馬懿的臥房了。一卷卷書擺在庭中,攤了小半個院落。司馬懿的藏書之多,一時半會根本收不完。

    她走到窗邊張望了一眼,手伸了出去,正欲關窗,豆大的雨珠忽地砸到了她的手背上。

    當真是說下就下。

    雨珠紛紛爭先恐後地落下,幾乎是在同一瞬間裡,斜前方的房間裡竄出個人影,身材高大而敏捷。他衝到庭中眼疾手快地撈著地上的書卷,使衣袍兜住,急忙拋到廊下沒有雨的地方,又轉過身來繼續拾著。

    扶月慢他一拍踩著小碎步走出來,亦蹲下身幫他撿著。主僕二人手忙腳亂了片刻,張春華的身影才出現在薄薄的雨幕中。

    司馬黎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將自己隱匿於死角中,繼續默不作聲地觀察著。

    司馬懿的病果真是裝的。

    只是沒想到,戳穿他的竟是張春華。

    看來他這病裝得也不怎麼成功,懷疑他的人並不少。

    張春華一出現,氣氛瞬時僵成一團,好似下落的雨滴也凝結下來。她拾起最後幾本書,披著被雨水打濕的長髮率先步入廊下,不等司馬懿和他擺在地上的書,逕自進了屋子。

    司馬懿抿著唇,並沒有注視著她的背影太久,也快步跟了進去,留下扶月一個人在外面收拾著被雨水浸濕的書卷。

    「你到底意欲何為?」司馬懿進了屋,盯著張春華的背影,渾身上下的濕意都凝結成冷氣,語氣冰冷不善。

    張春華將手上的書隨手一扔,「啪」地一聲砸在了案几上。她回過身來對上司馬懿,見他因這響聲凝起怒意,她才如願以償地笑了。

    「你的病是裝的。」張春華收起笑意,面無表情地陳述道。

    司馬懿聞言壓著怒氣,聲線極低:「你既然知道,就不應戳穿我。」

    「你不告訴我,我又從何而知?除了親自試驗,沒有別的法子。」張春華別過眼去,冷聲道:「既然連我都會懷疑你,更遑論曹操了。你若不想等他來試探你,就最好告訴我真相。」

    「你若裝病,我幫你裝。你若瞞著我,我定要揭穿你。」她回過目光,正對上司馬懿幽深的鷹眸,平淡道:「假如你與我之間連信任都沒有,你又何必娶我。」

    司馬懿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將濕冷的外衣褪下,他吸了吸鼻子,似在考問道:「好,現在我裝病之事已經暴露,你預備如何做?」

    「知道這件事的人不會超過三個。不只你買通了給你診病的醫生,我也買通了他,不把郭嘉引走,我不放心。」張春華垂下眼瞼,心中早已有了計劃,藏在袖中的手攥了攥,指甲嵌入掌心,又鬆開。她道:「我與你一榮俱榮,若你得罪了曹操,我也不會好過。」

    她有幾縷散落的髮絲沾了雨水,還貼在面頰上,襯得膚色如杏仁凍般瑩白。司馬懿垂眼瞥了一下,心中起了幫她攏發的慾念。只是她卻先他一步抬手,同樣白皙的手指在耳邊一劃,零落的髮絲皆被她藏於耳後。

    「你躺著吧,我去去便回。」張春華掃了他一眼,不似囑咐,更像吩咐。

    她撂下話後,轉身出了臥房,重新將門緊緊關上。

    司馬懿又吸了吸鼻子,似乎受了涼。張春華方纔的語氣,好似只是去端碗藥,他沒有多想,上床翻身睡了過去。

    他剛才只顧著看書和張春華,全然忘記了院中還有一人。

    扶月趁司馬伕婦對峙的期間,已將書移得差不多了,待張春華從臥房中走出來時,她剛把最後一摞書安置好。

    「隨我來。」張春華經過她身邊時,留下一句淡淡的話,轉而往迴廊盡頭走去。扶月僅僅怔了一下,便跟著她向黑暗中行進。

    司馬黎一直躲在窗後沒有離開,她等了半晌才見張春華出來,又見她領著扶月往偏僻處去,心中起了疑心。

    她又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腦中倏地閃過一個驚人的念頭。

    ——「她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扶月說過的話無預兆地在耳邊迴盪著。

    坐立不安了好一會兒,她再次朝窗外望去,剛好瞥見張春華重新走回來,只不過這次她是一個人,還換了件衣裳。

    若是方才被雨淋濕了衣服,換一件也沒什麼好驚奇的。

    可是司馬黎不這樣認為。

    她見張春華回了臥房,過了半刻也不曾出來,遂起身出門,往她們之前所走的方向而去。

    迴廊的盡頭,是一件舊屋子。自打司馬黎住到這府裡之後,就沒進去過。不僅如此,

    自司馬懿此次回到河內之後,院裡的侍人就只留下了扶月一人。此刻除了司馬黎自己,這庭院中再也沒有別人了。

    門沒有鎖,一推便開。

    房間裡只有一扇窗和一扇門,又是正值陰雨天,甫一開門,入眼的是一片昏暗。一絲似有若無的腥氣飄入鼻中,反倒比屋內的霉味更易察覺。

    司馬黎定了定目光,起初落在正對面的書架上,被帷布蓋著,卻只蓋了一半。她踏進屋裡,反手關上門,室內的光線又暗了下來,幾近黑夜。

    胃裡突起一陣不適,她抬手掩了掩鼻子,費力地看著室內的佈置。

    和尋常的臥房差不多,只不過少了幾絲人氣。

    她緩緩地向前走著,直到一腳被一個軟物絆著。

    也是在這時,她確信那絲腥味,是血的味道。

    心中原本的預感似乎被證實了。

    她強忍著不適彎下身去,伸出手觸了觸絆住她的障礙物。

    滑膩的肌膚半溫不涼,再向上探去,則碰到一捧柔軟的髮絲。

    她……似乎碰到的是扶月的頭。

    司馬黎不自禁地動了動喉頭,徹底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扶月死了。

    雖早就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然而親自確認時,心底仍忍不住驚駭。

    司馬黎收回手的瞬間,一絲光亮從背後投射而來,映在扶月毫無生氣的面容上,她的美目緊緊閉著,好在去的並不猙獰。

    也正是因為這道光亮,司馬黎看到了扶月的致命傷在何處。

    扶月的胸口一片暗紅,有個巨大的血窟窿。她身旁墊下了布,還有一件沾滿血跡的衣裙,才不至於讓血流了一地。

    司馬黎看到那衣裙的樣子,心漸漸冷了下來。水色的衣料,暗青色的衣緣,是張春華方才穿的那件。

    與此同時,一道影子也覆了上來,立在門前,纖細窈窕。

    「你準備何時將她處理掉?」司馬黎歎了口氣,背對著她站起來。

    張春華關上門,走到她身旁,也不看那地上的屍首,口吻乾澀道:「雨停之後,夜裡。」

    司馬黎轉過身,才見她手上拿著一把匕首。

    是扶霜用過的那把,如今也結束了扶月的性命。

    「我幫你。」司馬黎又歎了一聲,換來張春華狐疑的審視。

    「你一個人要想把她埋了並不容易,兩個人快些。再者,這附近或有曹操的眼線,你不怕嗎?」司馬黎神態自若地掃了她一眼,見她緊抿著唇,睫毛微顫,多少還是有些心悸的。

    起手刀落這樣狠厲果決,絲毫不像個未及笄的少女。

    縱然如此,她也是第一次殺人。

    張春華聞言,握著匕首的手緊了緊。刀鋒上一絲血跡也無,早就被她清理乾淨,她卻一直將刀握在手上。

    她知道扶月是曹操放在司馬懿身邊的人,卻不知扶月是戲志才送給曹操的,只知司馬懿不敢除了她。

    若是由她這受了冷落的妒婦動手,一切都變得「情有可原」了。誰都知道他們二人鬧得很不愉快,也知道司馬懿與他的婢女「親密無間」。

    司馬懿也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動手殺了扶月吧,否則方纔他看見那帶血的匕首也不會驚訝了。

    這就是她解決問題的方式和誠意。

    「司馬懿,這個人,我是為你而殺的。」她垂下眼眸,一邊說著,一邊拿絹帕拭去了刀鋒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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