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戲志才那句話只是為了撼動她對郭嘉的信任。
哪怕……她也不確定自己對郭嘉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信任。
按照戲志才那句話的說法,郭嘉一定跟他說了些什麼,卻被他拿過來加以利用。但是,郭嘉那麼聰明,肯定不會被人反過來算計才是。
司馬黎一肘撐在案几上,另一手把玩著她的玉梳背發呆。
「在想什麼?」司馬懿拿著一卷書,坐到了她旁邊,隨口問道。
她坐起身,轉頭問道:「你妹妹耳後有沒有一道疤?」
司馬懿眉目間淡淡地注視著書上的內容,沒有扭頭看她,似是不經思考地回答道:「我不記得了。」
司馬黎聞言,又重新趴了回去。
「戲先生已經猜到我不是』司馬黎』了。」她悠悠地說道,感覺事情發展得一點也不科學。她與司馬懿這些年來算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就連司馬家的人也從未懷疑過她的身份,唯一知道她的過去的人,只有郭嘉。
只要她不說,司馬懿不說,郭嘉也不說,那麼戲志才就沒道理懷疑她。
她到底應不應該相信郭嘉……
還記得她跟他去穎川的時候,與戲志才都是第一次見面。她看得出郭嘉對這個人很感興趣,兩人一言一語間的感覺也很是契合。他們能在數月間變得熟識,甚至能成為知己,她一點也不驚訝。
但她真的不能確定,這兩人是否都賊到一條船上去了。
「有我在,你不必理會他。」司馬懿聽了,不覺有他,依舊保持著看書的姿勢,口吻很是平淡,只當此事很是尋常。
「嗯。」司馬黎點了點頭,眼神有些飄忽地打量了他一眼,少年的神情不似面對外人那樣謙卑,愈長愈銳利的眉眼開始迸發出幾分英氣,這樣看來,他也不如平日裡表現得那樣普通了。
她想了想,狗腿地蹭上前去,細聲道:「兄長看書辛苦了,我幫你揉揉肩啊。」說完,也不等司馬懿反應,她已走到他身後,雙手放到他肩上,力道輕柔地捏了起來。
「唔。」司馬懿背對著她輕哼一聲,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聽他的反應似乎很受用。
*
「也許是在六百多年前吧,我許久未曾翻書,也不記得這些事了。」郭嘉坐在席間,柔和的燈光映在他臉上,灑下一片溫暖的陰影。他的面前坐著一群美人,都是少女年紀,個個面含期待,對他講的故事很感興趣。他一邊說,一邊微微笑著,說到自己久未翻書時,覺得有幾分好笑,他的情緒很容易感染其他人,在座的少女們見他笑了,也跟著忍俊不禁起來。
司馬黎甫一走進來,便聽到他如春日溫泉般清亮溫和的嗓音,以講故事的口吻慢慢訴說著一個久遠的過去。
她本想回房早些休息,卻被卞罌拉到另一個廳裡,待她來了才知道,原來眾美人在每日練習完舞姿之後,還可以免費視聽「郭嘉講故事」系列節目。當然這也是出自戲志才的一手策劃,說是能陪伴皇帝左右的女子,一定得見識過人,於是郭嘉又成了傳道授業的不二人選。
她進屋後,面色平常地瞥了他一眼,被眾美人簇擁著的郭先生笑容很是親和。
是男人就會覺得眼前這情景很值得享受吧。
無可奈何地被卞罌拉著坐到了最後,司馬黎偷偷打了個呵欠,百般聊賴地撐著腦袋,越過重重倩影,尚能看到隔得有些遠的郭嘉。他自然也看到了她走進來,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只是她若無其事地將視線轉開,心裡一陣發虛。
郭嘉見狀也只是笑了笑,繼續說起他的故事:「吳越兩國紛爭多年,戰火不斷。後來勾踐繼承了越王的王位,與吳國交兵時慘敗,屈辱求和。他手下有一謀臣范蠡,獻上一計——送一名美人給吳王,去迷惑他們的君主……」
司馬黎眨了眨眼睛,沒想到他會講這樣老掉牙的故事,作為四大美人之一的西施,她的事跡早就被後人傳頌了千萬遍,郭嘉能講出什麼花樣來?
她這樣想著,眼皮變得微微發沉,又不自覺地打了個呵欠,她迷迷糊糊地聽著郭嘉略顯悠長的聲線,娓娓動聽:「在苧蘿村,有個名叫夷光的女子……」
半夢半醒間,他好聽的聲音一直流淌在她腦海中。雖然不記得他都說了些什麼,但當她打了一個盹兒,打著呵欠醒來之後,發現四週一片靜謐,只有幾個少女微弱的啜泣聲,卞罌也蹙了蹙眉,有些動容。司馬黎抬頭向前望去,只見郭嘉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隨意坐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他用來收尾的話音格外溫柔:「沒有人知道夷光最終的歸宿,有人說曾看見她與范蠡泛舟五湖;有人說她與夫差魂歸同處;也有人說她洗盡鉛華,隱居故里;也有可能……她被勾踐接回了越王宮中。」
他講完之後,美人們臉上的表情更加觸動,更有一名穿著茜色衣裙的少女柔柔問道:「那奉孝先生認為夷光的結局應該是怎樣的?」
「她啊……一定會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吧。」郭嘉想了想,垂眸淺笑。
聽了這般浪漫主義的回答之後,一眾美人又沉浸在自己為西施幻想出的結局中,久久沒有出聲。
而坐在角落裡的司馬黎簡直驚呆了。
她大概已經猜出了郭嘉為什麼會講西施的故事,也不得不承認他最後的那句回答手腕高明,堪稱對一片少女心的最後絕殺。
默不作聲地望望周圍面露感動的諸位少女,司馬黎不禁在心中搖了搖頭。
 
如果郭嘉晚生兩千年,簡直可以靠在某某學網站上連載言情小說維生,他一定能收穫數以萬計的女性讀者,躋身最有潛力的作家之一,從此走向人生巔峰,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呢。
即使是她眼前的郭嘉,也一樣是名少女殺手啊——長得帥,有錢,還任性。
她一邊這樣想著,另一邊又聽到一名美人幽幽感歎道:「我也希望能和自己心愛的人長相廝守。」
坐在她旁邊的卞罌早已面色如常,聽到這樣的感慨,她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還未等司馬黎考究出她表情中的深意,又聽剛才說話的美人語態輕快地問道:「奉孝先生有沒有心愛之人?」
她一問,其他少女也都跟著好奇了起來,眼神亮亮地看向郭嘉。
他沒有想到話題會突然跑到自己身上,楞了一下。片刻之後,他彎了彎嘴角,輕聲說道:「有啊。」
「是誰是誰?」
卞罌目露調侃之色,輕飄飄地瞥了司馬黎一眼,而司馬黎卻只當沒有看見。
她皺著眉對上郭嘉投來的目光,下一秒便看到他如釋重負的表情一閃而過,字字清晰地說道:「她是與我有割衿之姻的未婚妻子。」
割衿之姻,即指腹為婚。定下親事的兩家雙方,取對方衣袖作為婚約的信物,故有此稱。
白天時,戲志才拿指腹為婚當幌子唬她,她便是想起還有信物的說法,才將他的話堵了回去。畢竟她不是地地道道的漢代人,若不是因為郭嘉……她也不見得一定會知道這些冷門風俗。
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他第三次幫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