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過後,全國各地的大學紛紛復課,林伊如也接到了通知,告別戴志勇,踏上了返回省城的長途客車。她把身子探出窗外,朝漸漸遠去的戴志勇不停地揮手,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半年多來,林伊如一直住在戴志勇家裡,她努力把自己當做這個家裡的一份子,戴志勇六月份終於畢業了,他被正式分到了市特巡警支隊,成了一名特警,隨著六月四日清場行動的餘波漸漸過去,戴志勇的工作也趨向正常,這也預示著他會有更多的時間去陪伴林伊如。但她始終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就連戴志勇對她的那份濃濃的感情,都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戴志萍說好過年的時候回來,但到時候還是沒有回來,只是在平時打過幾次電話,並且閉口不談她與馬小青的關係,林伊如也懶得說,以免落得個搬弄是非的惡名。戴鶴鳴夫妻倆對這個女兒也是無可奈何,從小遷就慣了,知道她不想回來,硬逼著她也沒有用,好在她時常會打電話過來報平安,心裡也就放心了,不再勉強她回來。夫妻倆平時早出晚歸,與林伊如並沒有太多的交流,這讓她自己有一種被邊緣化的感覺。不過也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吧,外婆她對林伊如猶如對戴志勇兄妹那樣和藹親熱,這讓林伊如多少感到了一絲家庭的溫暖。?「姑娘,別把頭伸到窗外,會有危險的。」坐在身後的一位中年人拉了拉她的衣袖,關切地說。
「謝謝您!」林伊如低著頭坐了下來,低聲地說道。
「姑娘,我可以坐你旁邊嗎?」車子已經開動好一會兒了,林伊如身邊的位子一直是空著,身後的中年人探過身子,微笑地問。
林伊如這才抬起頭來,發現這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理著板寸頭,皮膚白淨;國字臉,五官輪廓分明,獅鼻闊嘴,鼻樑上架著一副玳瑁眼鏡,顯得精明和幹練;中等身材,一身休閒打扮,短袖t恤,黑色西褲,腳下是一雙「艾迪達斯」的運動鞋,手上提著一個黑色的密碼箱。
還沒等林伊如開口,中年人卻已經走到她的身邊坐了下來,把密碼箱放在膝蓋上,一邊打開箱子,一邊笑著對林伊如說:「七八個小時的路程,有個人陪著說說話,時間會過得快一點。」他從密碼箱裡拿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林伊如,接著說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夏躍進,這是我的名片,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林伊如禮貌地微微一笑,雙手接過名片,只見上面印著「申城安琪投資有限公司(籌)董事兼總經理夏躍進」,下方印著地址和聯繫電話;背面印著安琪公司的各項業務。
「原來是夏先生,你好你好,我叫林伊如,不過我可沒有名片給你,呵呵呵!」
「哈哈哈,林小姐過謙了,你現在還很年輕,將來的成就也許不在我之下,區區一張名片,何足掛齒?」
「夏先生,你能不能跟我說說,投資公司到底做些什麼的,我看你名片背面印了那麼多,難道這麼多領域,這麼多項目,你們都會做嗎?怎麼能做得過來呢?」林伊如迷惑地看著那名片的背面,不解地地問道。反正這一路上還長的很,不如向他多瞭解瞭解投資方面的知識,也許以後還能用得到的。
「嗯,我既然把這些項目都印上了,就都會去涉足,總不能印著玩吧。」夏躍進把密碼箱鎖好,然後微笑著對林伊如說:「至於我們投資公司具體做些什麼,我現在一下子也和你說不清楚,不過簡單地說,就是哪裡有錢賺,哪裡的錢好賺,我們就把錢投到哪裡;同樣的投資額,哪裡的錢可以賺的更多,我們的資金就會流向哪裡。」
「哦,我明白了,可我們國家現在還有好多領域都沒開放,比如股票、房地產,那你會怎麼做?」
「好,小姑娘有眼光。」夏躍進讚許地點點頭,對林伊如說:「這些年,我一直在國外搞投資,今年才剛剛回到國內,你別看現在國內還沒有股票、房地產,但我已經得到消息,大概在明年的晚些時候,國內就要在上海設立證券交易所,到時候,國內的人就可以像過去那樣去炒股,只要你看得準,晝夜之間就可以讓你成為百萬富翁,而且我相信,在不久得將來,房地產將成為中國未來經濟的一個重要支柱。」
「夏先生說得太樂觀了吧,我們在電影裡不是經常看到,那些炒股失敗最後發瘋、自殺的人也很多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晝夜之間讓一個百萬富翁變成窮光蛋的例子也很多吧?再說了,如果大家都去炒股、炒房,都不去搞經濟,那麼那些股票還不就是廢紙嗎?那些房子被買來買去的,到最後誰也住不起,那不就成了空房了嗎?對平民百姓又有什麼意義呢?」
「厲害,林小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見解,實在是難得,不過你大可放心,在西方,炒股和炒房都已經有百年的歷史了,也沒見什麼大災大難啊,反而使得西方人更加的富有,更加會享受生活。」
七八個小時的時間,在這樣的對話中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林伊如第一次在她的意識裡對「投資」這個詞產生了好奇,也使得夏躍進在她的心目中留下了一個不錯的印象,雖說他們的年紀相差三十來歲,但林伊如一點兒也不覺得他老,與他交流起來,也沒有平時人們常說的那種所謂的「代溝」。到林伊如下車的時候,兩個人好像已經是心儀已久的朋友一樣,有些不捨。
「夏先生,省城快到了,我也該下車了,謝謝你這一路上給我做了投資的啟蒙教育,這些都是我平時在書本上所學不到的,真是受益匪淺吶,以後要是有機會,我一定到上海去,登門好好向你討教討教。」
「伊如,你太客氣了,你是個非常耐人尋味的女孩,與你說話,讓人感覺非常舒服,這一路上受你的影響,感覺自己好像也年輕了幾十歲,如果能在上海見到你,那是我的榮幸,希望這個時間不會讓我等待太久。」
林伊如確實沒讓夏躍進等太久。四個月後的
的一個午後,夏躍進在上海再次見到了登門而來且怏怏不樂、神情頹廢的林伊如。四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可說短也不短,它可以發生很多事,甚至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大二開始以後,戴志萍搬出了女生宿舍,正式住到了馬小青的家裡,這無疑讓全校男生集體汗顏。馬小青畢業了,他真的開辦了一家玩具加工廠。正式開工那天,戴志萍以准老闆娘的身份,宴請了幾位校內的好友。席間,大家說起劉飛,都唏噓不已,時至今日,仍然沒有他的下落。
少了戴志萍的發嗲撒嬌,沒了劉飛、馬小青兩個亦步亦趨的跟屁蟲,林伊如在學校裡感到有些形單影隻。自從回到省城以後,戴志勇的電話也沒有以前那麼多了。由於他在警校成績優異,做了特巡警不到兩個月,就被調到了國家安全局。這可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差事,林伊如已經一個多月沒有戴志勇的消息了。
又一個新年元旦即將到來,林伊如馬上就要二十歲了,她忘不了去年觀日出慶生的情景,但林伊如知道今年的元旦,兩個人不可能在一起過了,想在電話裡和戴志勇一起回憶。當她撥通戴志勇家裡的電話時,接聽電話的卻是一個陌生女孩子的聲音。
「喂,哪位啊?」女孩子的聲音非常甜美,也很嬌氣,但她絕對不是戴志萍。
「嗯——我找戴志勇,他在嗎?」林伊如心裡有些納悶,這是誰啊?自己在戴家也呆了半年多了,怎麼從來也沒聽過這個聲音?
「你找志勇哥啊,請問你是誰?」女孩子的聲音充滿了敵意,這引起了林伊如的反感。同時,那女孩也稱戴志勇為志勇哥,讓林伊如的心中生起了一團無名之火。
「你管我是誰呢,你又是誰啊?我找戴志勇,你接什麼電話呀?」
「我啊?我是戴志勇的女朋友啊,我為什麼就不能接電話?你找志勇哥幹嘛?他最近很忙,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對方說著就把電話給掛了,卻讓林伊如黯然傷神地站在宿管員的窗口發了半天的愣,然後給戴志勇打了好幾個傳呼,侷促不安地回到宿舍。這一夜,戴志勇一直沒有回音。林伊如不死心,一大早又撥通了「戴宅」的電話,可接聽電話的仍然是那個女孩子的聲音,林伊如沒說話就把電話掛了。
林伊如那天上午沒去上課,趴在自己的床上傷心地哭了半天,她不相信勇哥會背著她去交新的女朋友,可那個女孩子又是誰呢?她為什麼會在勇哥家裡?志勇哥他到底去哪裡了,為什麼那麼多傳呼他都不回呢?難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嗎?這麼多問題,林伊如一下子找不到答案,於是,她再次撥通了「戴宅」的電話,這次,伊如聽到了金琳琳的聲音。
「阿姨,你知道志勇哥最近在哪裡嗎?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接到他的電話了,真有點為他擔心。」
「伊如呀,我們也和你一樣啊,自從志勇調到安全局以後,他的行蹤就成了機密,這是紀律,不僅他自己要遵守,我們家裡人也要遵守,他能說的自然會告訴我們,他不能說的,我們問了也是白問,伊如啊,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應該能理解志勇他現在工作的特殊性,不要讓他做出違反紀律的事,從而影響了他的前途。」金琳琳鄭重其事的話語,好像一盆冷水澆在了林伊如的頭上。
「阿姨,昨天接電話的好像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女孩子,那是誰啊?」
「哦,你說的是小琪啊,你還真沒見過她,那是我哥哥的女兒,他們一家住在香港好多年了,前幾天剛剛過來看外婆。小琪從小就和志勇、志萍一起跟著外婆,與他們兄妹倆不知有多好了,直到她上小學的時候,外婆才把她送到回到我哥哥那裡。」
林伊如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與金琳琳告別的,掛斷電話後,金琳琳的話一直在她的耳邊迴響著,「小琪這丫頭呀,從小就認定自己長大了要嫁給志勇哥哥,要不是我哥哥嫂子攔著,那丫頭早就跑回內地了。」「這次回來,她打算在內地上大學,說要等自己大學畢業了就嫁給志勇,真是個癡情的丫頭,她根本不知道,志勇現在有了你,別的女孩子哪能讓他看得上啊」。「志勇現在在安全局,很多東西就會由不得他自己,比如談戀愛、結婚,都要過政審的關,小琪那丫頭從香港回來,也不知道安全局的政審部門會不會通過。」
金琳琳在電話與她聊這些話,好像根本不關她的事一樣,這讓林伊如的心猶如墮入冰窖,感覺不到一絲的暖意,但她相信戴志勇是愛她的,在方便的時候,勇哥會向她解釋一切的。
元旦前一天,林伊如整理背包準備第二天獨自去西湖逛一圈,既給自己慶生,也是為了紀念自己與戴志勇兄妹的那次西湖之旅,卻無意中翻到了夏躍進給她的那張名片,這讓林伊如重新計劃了自己的元旦慶生之旅。
元旦上午,林伊如坐上了開往申城的列車。在午後明媚的陽光裡,一身疲憊又怏怏不樂的林伊如,根據那張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閘北區的一個石庫門房子——夏躍進所謂的「安琪投資公司」籌備處就位於此。
「剛才當我開門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午休還沒睡醒呢!伊如,真不敢相信,我們還會再見面。」夏躍進把林伊如讓進屋裡,激動地說:「這四個多月裡,我一直在埋怨自己,那天我和你在車上聊了大半天,竟然連你是哪所學校的學生都沒問,你說我糊塗不糊塗,我一直後悔到現在,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你了,準備這幾天就回加拿大去。」
「是嗎?真不好意思啊,夏先生,請恕我冒昧,我這個不速之客要是打亂了你的行程,請你原諒。」林伊如在夏躍進辦公桌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侷促不安地看著他說:「其實我也沒什麼事兒,只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想找個人說說話,我下午就回去,不會影響你的行程的。」
「什麼?今天是你的生日?伊如,你怎麼不早說呢?謝謝你,能在新年的第一天想到找我這個糟老頭子說話,這是我的榮
幸啊,而且今天還是你的生日,嗯,應該是二十歲生日吧?這可是一生中最最重要的生日,怎麼能說說話就走呢?伊如,既然你看得起我,那就讓我做東,好好地為你慶祝二十歲的生日,以盡我地主之誼。」
「夏先生,不用破費了,如果你要搞得熱熱鬧鬧的,那我馬上就告辭,因為這樣一點意思都沒有,你要是叫一幫我並不認識的人來為我慶生,反而會讓我很難過的。」林伊如站起身攔住了急於出門的夏躍進,微笑著說:「先生,你沏壺茶,我們在這裡說說話就行了,我還有好多關於投資方面的問題要請教你呢。」
「好吧,既然你這麼想,那我就隨你的意思,不過,單單沏一壺茶可不夠,生日蛋糕和蠟燭總是要的,伊如,你在這裡坐一會兒,那邊水壺裡有開水,茶几下面有我剛剛買的西湖龍井,你就先沏著喝,我去去就來。」他笑著拍拍林伊如的肩膀,指了指茶几下面,然後風風火火地出門去了。
一個小而精緻的蛋糕,兩根跳動著火苗的彩色蠟燭,一瓶剛剛被夏躍進打開的紅酒,外加兩個精美的高腳玻璃杯,沒多久就擺在了林伊如的前面。夏躍進拉了一張折疊椅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從茶几玻璃下取出一些堅果零食,倒在果盆裡,拿起紅酒把兩個酒杯斟滿,然後他神秘地朝林伊如做了個手勢,到他身後的一個樟木櫃子裡,拿出了一個外皮有些斑駁的琴盒,從裡面取出一把年代有些久遠但擦得珵光瓦亮的小提琴,嫻熟地拉了一段《獻給愛麗絲》,然後笑著對林伊如說:「哎呀,好多年沒拉了,手指有一些生疏了。」
「太棒了,夏先生,沒想到你的小提琴拉的這麼好。」林伊如驚喜地說。
「no,no,我騙騙你這樣不會拉琴的還可以,真正上不了檯面的,伊如,祝你生日快樂!」說著,夏躍進拉起了《祝你生日快樂》。這簡單且又熟悉的旋律,讓林伊如想起了去年她與戴志勇在百崗尖上度過的那個纏綿悱惻又情意綿綿的生日之夜,不禁心生感慨,雙眸不由自主地充盈著淚水。
林伊如輕輕抹去眼瞼下的淚水,淺笑著對夏躍進說:「謝謝,謝謝你,夏先生。」
「誒,謝什麼,你我能在那樣的環境下相遇,本身也是一種緣分,而且四個月後我們又能重逢,更是說明我們之間的緣分還是頗深的嘛,來,許個願,吹蠟燭吧。」
林伊如閉著眼睛默許了一個心願,然後輕輕吹滅了蠟燭,端起酒杯對夏躍進說:「夏先生,謝謝你的蛋糕和音樂,我敬你一杯,再次表示感謝。」
「伊如,你這樣說就見外了,我們能成為忘年之交,除了緣分以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你知道嗎?是性格,性格相同才讓我們能夠彼此交心,才會尋找到很多共同的話題,伊如,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來,乾杯!」夏躍進舉起酒杯與林伊如手裡的酒杯碰了一下,仰著脖子豪爽地乾了一杯,接著對她說:「交到像你這樣能夠交心的朋友,不是每個人都會那麼幸運的,伊如,雖說我比你虛長三十年,可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好像很熟悉一樣,如果真的有前生,那我們的前生肯定關係非同尋常。」夏躍進說完,又仰著脖子乾了一杯。
「夏先生,我也很榮幸,不過我資歷還淺,見識也不廣,只怕做你的朋友還有些不夠格,慚愧的很。」林伊如也把酒乾了,淺笑著說。
「伊如,你太謙虛了,那天在長途客車上,你給我的感覺讓我很吃驚,如果假以時日,你將來的成就會在我之上。」夏躍進給自己和林伊如又倒上了酒,表情嚴肅地說:「絕不是我奉承你,伊如,我看人的感覺很準的,可以肯定地說,你是為財富而生的,這麼說吧,你如果不去學財經,那真的是太可惜了,對了,你現在學的是……」
「財會專業。」
「好,我相信你以後一定會學以致用的。」夏躍進喝乾了杯裡的酒,往嘴裡扔了幾顆蘭花豆,藉著酒力,已有些微醉,「伊如,如果跟著我走吧,我帶你出國到紐約去,華爾街上有我的投資公司,股票期貨、黃金石油,還有房地產和債券,以及其他的投資項目,應有盡有,我保證不出五年,你就能夠成為百萬富翁甚至千萬富翁。」
夏躍進的話讓林伊如有些不以為然,她無法確定這是夏躍進酒後胡謅,還是他確有這個能力,不過看他眼前的這個辦公室,林伊如還是不大感冒,於是她禮貌地笑了笑,委婉地說:「夏先生你高估我了,我哪有這樣的潛質啊,我還只是個大二的學生,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至於能夠成為百萬或者千萬富翁,現在我可不敢奢望,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感謝你給了我信任和信心,夏先生,你是前輩,我再敬你一杯,希望以後你我能有合作的機會。」
「哈哈哈,我原以為伊如你是個超凡脫俗之人,哪知也那麼世故。」
「夏先生,我……」
「別誤會,伊如,我不會生你氣的,如果我是你,那我也不會輕易去相信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這樣吧,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這樣也許能增加你對我的瞭解和信任,或者,你也可以把它當做阿貓阿狗的故事去欣賞一下。」
「夏先生,你這樣說,可真讓我汗顏,不過我很喜歡聽故事的,不妨就聽你講講吧,讓我有機會多瞭解瞭解你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