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廠辦員只是個體面的叫法,實際就是廠辦公室的勤雜工,負責廠辦的環境衛生、分報送信和遞茶送水之類的雜活,雖算不上很累,可也不是什麼要求高的工作,不過和廠區裡一般的清潔工相比,那可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第二天,林伊如起了個早,穿了一條黑色的牛仔褲,上身依然是白色羊毛衫和暗紅色的風雪衣,腳上穿著一雙本來是汪湘東買給三姐的白色運動鞋。等她刷牙洗臉以後,才看見汪湘東打著哈欠,從前面臥室裡出來,想必昨晚三姐真的沒有放過他。
臨出門時,三姐才滿頭捲著塑料定型髮夾急急忙忙地從臥室裡出來,把一堆化妝品放在林伊如的面前說:「小妹,三姐給你化妝一下,第一天去上班,要給人家一個好印象。」
而汪湘東卻把她攔住了:「不行不行,你不能給小妹化妝,她這是去上班,又不是去逛街,用不著塗脂抹粉的,不然就會破壞了她純樸清秀的形象,反而會顯得俗氣。」
「啊哈,你是不是在變著法說我俗氣啊?」三姐瞪著眼睛怒視著汪湘東說:「你要是嫌我俗氣,就早點說嘛,讓我走好了,你再去找個高、純樸的。」
「嘿嘿嘿,老婆,你可冤枉我了,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嘛。」汪湘東連忙陪著笑臉,摟著三姐的肩膀討好地說:「這輩子能讓我得到你,那是我上輩子積德修來的,怎麼能捨得讓你走呢?小妹年紀還小,這些化妝品並不適合她,你想,她要是像你一樣化了妝去上班,廠裡的那些猴崽子們還不炸了鍋啊,這讓小妹會有壓力的,還是低調點好,低調點好。」三姐見好就收,也沒再說什麼,只是交代了林伊如幾句,又回房間裡做她的頭髮去了。
汪湘東騎著自行車把林伊如帶到廠裡,把她交給了人事科長就自己上班去了。這次汪湘東去雲南,是為廠裡聯繫果汁原料的事,為接下來廠裡的設備更新和產品升級做一些前期的工作,當然他也為自己搞了一些外快。
人事科長給林伊如辦好了手續,就把她領到廠辦主任的辦公室,與廠辦主任輕聲嘀咕了幾句就走了。廠辦主任姓陳,是個五十出頭的瘦老頭,臉上總是掛著一副和氣的微笑。他給林伊如交代了一些工作內容和注意事項,就把她帶到廠長室外的一個小吧檯那兒,笑瞇瞇地說:「小林啊,這就是你的工作台,後面的小房間裡有水和一些工作器具,錢廠長現在還沒有來,你先把他的辦公室清理一下,然後到廠門口的傳達室把今天的報紙和一些信件收來分發掉。」說著,他從吧檯的抽屜裡拿出一張紙遞給林伊如,接著說:「這上面都是各個部門需要的報紙名稱和數量,你要嚴格按照上面列出來的名目去分發,不要弄錯了,其他的事情,我剛才都給你交代清楚了,不要怕,做事要主動,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到我的辦公室裡去問我。」
「好的,陳主任,謝謝你啊。」林伊如禮貌地微笑著目送著陳主任那瘦小的身軀轉身離去,然後脫去外套,換上一件藍色的長工作服,拿了一條毛巾,提著水桶、拖把,輕輕地推開了廠長室的門。
一股濃濃的煙味撲鼻而來,林伊如趕緊用手捂著嘴,跑過去把窗戶打開,然後開始用濕毛巾把辦公桌和椅子、件櫃都認認真真地抹了幾遍,一邊擦一邊把散落在辦公桌和地上的一些件、報表整理分類好放進了件櫃。沙發上扔著一件被煙頭燙了好幾個洞的軍大衣,前面的茶几上,煙灰缸裡滿是煙頭,還放著一個保暖杯,裡面已經沒有熱氣了。
林伊如把軍大衣提起來抖落幾下,把它掛到了門邊的衣架上;倒空了煙灰缸,然後把它擦得乾乾淨淨的,在茶几上重新擺好;她在廠長座位後面的書櫃裡,看到了一個茶葉罐,裡面有大半罐球狀的茶葉。林伊如從來沒見過鐵光音,不知道茶葉還有像小球一樣一個一個的,可聞一下確實蠻香的。於是,她把保暖杯裡過夜殘留的茶葉倒了,洗乾淨,重新在保暖杯裡放了幾個小球茶葉,沏上熱水蓋好,放在了辦公桌上,最後用拖把把整個房間拖了一遍,就關上門退出了廠長辦公室。
錢旭陽的辦公室並不大,幹完這些事兒也用不了多少時間,林伊如隨後又把整個樓層的地面也打掃一遍。完了,才下樓去傳達室收報紙和信件。此時還沒到中午,可廠辦裡來了一位漂亮女孩的消息卻已經傳遍了每個車間和部門。
林伊如分完報紙回來,聽見廠長室裡有打電話的聲音,知道錢廠長已經來了,就把身上的藍色工作服脫掉,然後整了整頭髮,稍稍讓自己平靜一下,在廠長室外輕輕地敲了敲門,就聽見裡面一聲「進來」,便悄悄地推門進去。
錢旭陽其實昨晚就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過的夜,一大早起來就到車間裡去,整個早上又一直在車間裡和幾個廠裡的主要負責人,對生產車間剛剛安裝好的生產流水線進行調試,並針對遇到的一些問題,現場進行了處理,直到臨近中午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這時正和遠在上海的供銷科長通電話,見林伊如從外面進來,錢旭陽舉起保暖杯朝她點頭微笑,並沒時間和她說話。林伊如見此情景,也不意思打擾他,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自從接任廠長以來,錢旭陽就和幾個鐵哥們合計,一定要改變工廠目前的生產和管理模式,豐富產品的種類,提高生產效率,而急需改變的,就是更新設備和吸引人才。所以這一年來,廠房的改建和新設備的安裝,讓錢旭陽耗費了心計。他利用父母親過去的人脈關係和他自己的信譽,搞到了所需的資金和技術人才。這些日子,他整個人都耗在車間裡,今天總算把流水線安裝好了,可接下來還要調試設備,接受上級驗收,等等諸如此類的事,卻讓他不敢有一絲放鬆。
中午的時候,汪湘東過來帶林伊如去食堂吃飯,她剛進食堂,馬上就吸引了眾多艷羨的目光,很多年輕人還在一旁不停地起哄,幾個年長的老婦女還和汪湘東開起了玩笑。林伊如始終是面帶笑容地低頭不語,跟著汪湘東打好飯,兩個人找了個空位子坐了下來,周圍還有不少人過來與汪湘東搭訕,可他們心
裡的明白,這就是所謂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怎麼樣?這裡的飯菜還合你的胃口吧?」不知道什麼時候,錢旭陽已經坐在了林伊如的旁邊,周圍的那些猴崽子就像老鼠見了貓似得紛紛避開了,就連汪湘東也加快了吃飯的速度,錢旭陽在工人中的威信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嗯,還可以。」林伊如臉上微微地發燙,心裡像是有只小鹿在撲稜亂跳。她扭頭朝錢旭陽淺淺一笑,繼續在扒著那碗裡的飯菜。說實話,這些飯菜比起她家裡平時吃的那些,可不知要好過多少倍,怎麼會不合她的胃口呢。
「謝謝你給我泡的茶,還把我的辦公室整理的那麼好。」錢旭陽見林伊如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就接著說:「你這一個上午下來,工作上還適應嗎?你把我桌子上的那些件和資料都放到櫃子裡去了,以後我要是用到了,那可得問你了。」
「好啊,沒問題。」林伊如這時才對錢旭陽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認真地說:「錢廠長,您的辦公室太亂了,要是有客人來了就不好看,以後那些件就讓我給您整理起來,您用到了就叫我一聲,我拿給您,還有,以後你要少抽煙,不然對身體不好,最好是戒掉。」
「哎呦,真想不到你剛來第一天就敢這樣要求我來了,好啊,那以後我可就省事兒多了,不過這煙嘛可以少抽,但卻萬萬是戒不掉的,哈哈哈。」他的笑聲引來了周圍羨慕嫉妒的眼光,看得林伊如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錢旭陽突然想起什麼,接著問她說:「對了小林,聽汪湘東說,你在家裡念過初中,以後有沒有打算再念下去,將來如果只有個初中憑可不行,你還年輕,不能老讓你做這樣的事兒,以後還應該有更好地發展。」
「錢廠長,我剛從家裡出來,什麼也不懂,能在這裡上班,已經是很不錯了,不過我倒是想過再去讀夜校的,等拿到高中憑,就去參加高考。」
「好啊,女孩子有這樣的志向真是難得,是件好事兒,我一定支持你,你要是能考上大學,那學雜費廠裡都給你包了,不過以後畢業了,你還得回到我們廠裡來,我們廠以後會需要一大批年輕能幹又有化知識的青年人,到那時,你可就是我們廠裡的金鳳凰了。」
「呵呵,那我先謝謝您了,錢廠長,我一定會努力的。」林伊如的臉上此刻早已是陽光燦爛。
林伊如上班沒多久,就憑著她那純真隨和,勤勞認真,又善解人意的態度和個性,再加上她清秀靚麗的外貌、樸實無華的裝束,不僅受到了廠辦領導和各部門管理的喜愛,而且還被車間裡的那些婆婆媽媽們所津津樂道,讚賞有加。
中午休息的時候,廠裡的那些年輕男孩子也願意有事沒事地找她說說話,偶爾還會獻獻慇勤。只要有她出現的地方,就會有抒情的歡笑、有愉悅的氣氛,甚至於一些女孩子也願意陪著她湊熱鬧。
每次下班經過汪湘東家的門口,錢旭陽總會停下來在三姐面前稱讚林伊如的懂事、能幹和乖巧,樂得三姐是合不攏嘴,原來對錢旭陽的那種敬畏感也漸漸消失了。而能和錢廠長套上近乎,也讓汪湘東覺得很有面子,在錢旭陽面前表現得就更加賣力了,趁機也撈了不少的好處。
期間,林伊如抽空去工人夜校報了個名,由於即將放寒假,只能等過了年從下個學期再開始上課,而高一第一學期的內容自能靠她自學了。
臨近過年,母親打過好幾個電話,催促她們姐妹倆回家過年。還有老八春節要結婚了,其他六個女兒、女婿及孩子們都到了,就等她們倆了。然而,廠裡剛剛開始投入新流水線的生產,試制的情況還不容樂觀,各部門正加班加點地進行改進,春節全廠都不休假,林伊如自然也就走不開了,而且汪湘東年底還被派到福建,負責採購飲料外罐的事,可能到除夕也回不來。至於三姐嘛,大家懂得。
她們不回去,老八照樣還是嫁人了,其他女兒過了年也帶著自己一家人回去了,喧囂熱鬧了十來天的老林家,只剩下了林嫂和她現在的老伴根叔。正月裡,林嫂給三姐打來電話,哭哭啼啼地讓三姐有點於心不忍,只好獨自回了趟老家,一是給母親和叔叔拜年,二是回夫家催促離婚,可連夫家的門都沒讓她進去,甚至那兩個兒女都不願意見她,使得她一天後黑著臉就回來了,還把自己關在臥室裡哭了一天,然後半夜裡起來,說是下樓到外面路邊的公共電話亭打電話,又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心滿意足地回家睡覺。
林伊如現在也不說三姐了,她知道她心裡苦悶,也想不出什麼別的主意。(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要是能為這些事兒想出主意來,那才叫怪呢。)她已經習慣了三姐的生活方式,只好暗地裡求老天爺別讓汪湘東知道,否則的話,一場暴風驟雨是在所難免的,弄不好,還真會出人命。
那是正月過後工人夜校開學的日子,林伊如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裙,外面還是那件暗紅色的風雪衣,肩背著一個雙肩背包,也不管三姐有沒有起來,自己出門下樓去吃早餐,然後獨自向市中心的工人化宮走去。
雖說林伊如來到這座城市才不過短短的兩個月,可三姐帶著她幾乎把這老城區的主要街道都走遍了,此時的她,已沒有了初來乍到時的那種驚訝和新奇,修長的身姿顯得優而從容,得到了很高的回頭率。
註冊報名以後,學校舉行了一個簡短的開學儀式。林伊如報的是科班,週日上午歷史課。她在老家的時候,科成績還算不錯,雖說上個學期的課她錯過了,可仍然能聽得懂,這歷史的東西只要看看書就行了。下午是地理課,這是林伊如的短板,對一些地理地貌的名稱有些雲山霧罩的分不清楚,因此吃過午飯以後,她找了一個無人的屋頂陽台,拿出汪湘東為他找來的高一上學期的課本,認真地溫習起來。
「鈴鈴鈴……」下午上課的鈴聲急促地響起,林伊如把課本匆忙地塞進書包裡,背起書包就跑下陽台。臨近教室時,她差點撞到
了一個人的身上,使得那人手上的書和教材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