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了兩趟公車,下車還得再走十分鐘才到大學門口。途中因為葉寒表示自己大病初癒實在太餓,方易給他買了個可麗餅。大大幾口吃完之後表示很嫌棄,說不好吃,沒有肉,那是小姑娘的零食。心情不太好的方易簡直想當街將他揍成肉泥。
才走進校門不遠,系統就響了。
「200的惡意值,我們先辦完正事……」
方易:「……」
男人身上一絲不著,甩著雙手和胯下那物小跑著經過兩人前方的空地,奔向旁邊的教學樓。
太……太猥瑣了!!!
方易目瞪口呆:「這是哪兒跑出來的惡靈?」
葉寒掏出手套戴上:「你不知道?學校裡很多這一類的猥瑣靈。女孩子的裙子被風掀開,洗澡的時候覺得窗戶外面有人偷看,內衣襪子不小心就移位置,大都是這些東西。」
他大步跟在那惡靈身後也走向教學樓。正巧剛下課,許多人從教學樓裡湧出來。葉寒高大英俊,引來很多人的注目。方易長得一副學生相,白白淨淨,看了葉寒幾眼的男同學女同學順道也瞥了跟在葉寒身後的他。
「不見了。」葉寒說,「跑得挺快。」他順手拉著一個女孩問:「哪裡還有女廁?」
女孩:「……」
方易快步上樓:「走走走,一三五樓是女廁,去看看。」
葉寒放開那姑娘,跟著方易上去了。
女孩站在原地,半天沒從兩個男人的對話裡回過神。
那個猥瑣男人被葉寒在三樓的女廁外面逮住了。他正趴在地上蠕動進入女廁,脖子伸得很長,扭進隔間下面的空隙。葉寒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直接伸手從背後探入他腹中,捏碎了位於下腹位置的核。
「太弱了。」葉寒走出來之後說,「你對這裡很熟悉?」
方易:「嗯,以前跟朋友來過。」
兩人往樓下走。準備上下一節大課的人紛紛從樓下走上來,舊教學樓本來就不寬的樓梯頓時顯得有些擁擠。葉寒和方易乾脆站在轉角等人潮先通過。方易心裡有些焦慮,無意識地順著樓梯往外望。將目光收回來的時候,他正好看到拿著教案從自己面前經過的喬之敏。
完全是本能的反應,方易立刻伸手抓住了喬之敏的手腕。
喬之敏驚訝地回頭,看到方易一臉學生相,以為是跟自己問問題的學生:「有什麼事?」
方易立刻放開了手。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可能以前太習慣半途截下這個師兄跟他聊天了,這個動作竟然不由自主就做了出來。
喬之敏身材高大,腳下一雙舊球鞋,臉上的眼鏡讓這個肌肉男減了幾分威懾力。他明亮的眼睛看看葉寒,又轉而朝向方易,笑著又問了一句:「同學是有什麼事嗎?」
方易冷靜下來。
「老師,你知道教師宿舍區怎麼走嗎?」他問。
喬之敏給他們指路後道別,並告訴他們容英海上午去醫院做檢查,不在家裡。兩人下樓之後走了一段路,葉寒突然道:「他剛剛說的不是這條路。」
「先帶你去食堂吃飯。」方易說。
「你認識那個人?」
「不認識。」
葉寒在方易身邊脫手套:「是麼。」
喬之敏是容英海的侄子。方易大學畢業論的課題就是跟著容英海做的,正好喬之敏有這方面的資源,兩個人自然而然就熟悉了起來。
以另一種面目見到故人,方易的心情有種微妙的複雜感。
他帶葉寒去食堂吃了個午飯。因為沒有飯卡,借了個學生的卡去刷,還卡的時候那個好看女孩子衝他笑笑,不肯收錢,把寫著自己手機號碼的紙條塞在方易手裡。
……啊啊啊,搭訕。
方易有點不好意思,把紙條揣進兜裡,錢放在桌上就走。他以前有過被美女搭訕的機會,也有過一兩次與同性近似於曖昧的交往,但最後全都無疾而終。他坐在桌邊吃飯,抬頭就能看到食堂裡的電視。每逢nba賽季,食堂裡就擠滿了人。方易是上大學之後才知道,原來和那麼多人一起看電視也很有趣。他有許多無聊的時光無法打發,又沒有人陪,坐在食堂裡和眾人一起看電視,恍惚中也有種朋友到處有的錯覺。
「這個好吃。」葉寒指著鹵雞腿說,「你要嗎?」
「黃豆豬腳湯也很好喝的。」方易把自己面前的一碗湯挪到他前面。
葉寒推了回去:「你吃。」
方易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但想想還是把湯喝完了。
兩人又在學校裡轉了半天,葉寒順手搞定了幾個亂七八糟的惡靈,大多形容猥瑣,有一個倒是人模人樣的,就是脖子一直歪著,斷了的脊椎骨都戳出來了。
「跳樓的。」葉寒瞇眼看了那個惡靈一會兒,「晚上從宿舍樓往下跳,脖子斷了。」
他收拾了那個歪腦袋站在樓道口的惡靈之後,轉頭對方易說:「這個大學挺好玩的。」
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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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到處都是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玩的。他沒搞懂大大的思維。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方易在水果攤上買了一堆容英海和師母習慣吃的水果,和葉寒往教師宿舍區走去。
容英海一家人都住在宿舍區,不新不舊的房子,樓下的羊蹄甲樹邊拴著容英海騎了四十多年的坐騎,雖然很舊,但被精心地保養著。方易騎過出去幾次,匡當匡當匡當,到了球場隨便一放,甚至沒有鎖,結果也平安無事。方易打完球就和喬之敏一起到容英海家裡蹭師母的老火靚湯喝。喬之敏載他,他抱著個籃球坐在自行車後座,兩人邊說各種師母的拿手菜邊飢腸轆轆地奔赴溫暖的燈火。
走過宿舍區裡的一個路口時,兩人同時看到羊蹄甲樹下坐著一個人。
或者他很難稱之為人:他右臂從肩胛到手肘都鼓脹起來,上面佈滿各種大小疙瘩。意識到有人在注意他,青年轉頭盯著方易和葉寒。他臉上神情很自然,只是那張臉上的皮膚像被撕過下來又重新貼上去一般,皺巴巴,邊緣參差。
「……這個,這個不是惡靈?」方易碰碰狗牙,狗牙一點反應都沒有。
葉寒看了青年幾眼。青年衝他笑笑,眼睛彎彎的。
「不是長得可怕的就一定是惡靈。」葉寒說,「這不是個看臉的世界。」
他轉而盯著郵箱看。宿舍區裡的郵箱是非常老式的那種櫃子,分了幾十個綠色的格子,各自帶著鎖,上面貼著單元和門牌號。,每兩棟樓之間就有一個,葉寒抽抽鼻子,似乎聞到了什麼味道,循味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方易徑直往容英海家裡去。他經過羊蹄甲樹的時候青年微微顫抖,似乎對方易有些畏懼。他抱著手臂往樹裡縮了縮,半個身子沒入樹幹,尖下巴被樹葉漏下來的日光照亮。
方易意識到他的五官有種熟識感,突然就想起他是誰了。
「容暉!」他喊出了青年的名字,「容暉,是你嗎?」
青年抬頭,驚訝地笑了:「你……認得我?」
方易一下就呆了。
他印象裡的容暉是容英海家中牆上掛著的那些照片,是會用極其認真的口吻跟喬之敏介紹《灌籃高手》最後一戰有多麼激動人心的活力青年。他絕對想不到眼前容貌破碎、一條手臂怪裡怪氣腫起來的青年會是容暉。
容暉死於一場持械搶劫案。夜間的校園僻靜處太多,流連著許多情侶和心懷不軌的人。他從校外回來,看到一個男孩子與歹徒搏鬥時被推入湖中,立刻衝上去試圖控制那個揮著刀刺向女孩的人。刀傷很深,脾臟破裂,回天乏力。
獨生子死之後,容英海和愛人一夜蒼老。學生們不知如何安慰中年喪子的夫婦,又知道他們這位導師心理強大,很多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只好更加努力地完成課題,更加認真去調研,以這種方式來撫慰容英海。
方易也是這樣的學生之一。他和喬之敏常常跑容英海家裡,除了貪吃,也有為他的家增添一點人氣的想法。
「我是方易,你記得嗎?」方易問他。能和靈體溝通實在太棒了,他心想。
容暉盯著他看了半天:「我記得方易,但你和他長得不像。方易不是出事了麼?」
方易一時語塞。他剛剛太激動,忘記這件事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認識的人的靈體,而且形態令人不安。
「我是方易的親戚,來學校找過他幾次。」他立刻找出了個理由,「他給我介紹過你。不過你當時趕著去實驗室,估計沒印象。」
容暉確實想不起來,於是接受了方易的這個說法。
「你們是來看我爸的嗎?」容暉問。
方易說是的。他把自己從微博上看到容英海病情的事情也告訴了容暉。容暉點點頭:「謝謝你,你真是太有心了。方易出事之後我爸非常傷心,他一直自責當時是自己沒有看好方易。」
「這是個意外。」方易很難過。
容英海將他從本科帶到研究生的這幾個學生都看作自己孩子,在容暉離去之後不到兩年,自己也出事了。這對容英海的打擊是巨大的。
「你們去吧,他剛回來。」容暉說,「我一直在這裡看著呢。」
方易猶豫片刻,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出了什麼事?」
容暉的遺體告別儀式他也去了。「見義勇為」的綢布下是青年開朗大笑的照片。而安靜躺在白花黑絹中的容暉,容貌如常,並沒有任何缺損或發皺的痕跡。
「沒什麼事。人死了總會有些變化的。」容暉笑笑,皺巴巴的臉皮翹起一個角,「我沒有大問題。」
他的態度明顯有所保留。現在的方易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容暉的戒備心很正常。方易也說不出「我可以幫你」這樣的話——真正的大師正像隻狗一樣在不遠處嗅郵箱。
告別容暉,他把葉寒叫回來,繼續往前走。
葉寒沉吟片刻,指著身後的郵箱對方易說:「有兩個郵箱裡有怪味道。」
方易還在想容暉的事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很奇怪的味道。」葉寒皺眉想形容詞,「大概是血和腐肉混在一起放了幾天之後的那種味。」
方易毛骨悚然:「郵箱裡?!」
葉寒:「嗯。不過裡面只有信,我從縫隙裡看到的。東西估計已經被拿走了。」」
方易站在原地想了想,轉身往回走。葉寒拉住他:「???」
「我去看看。」方易說,「我……我現在至少有點能力,說不定能看出些什麼。」
想到老師和師母就住在這裡,而這裡還有這種怪事情,他覺得不安。
「你那半桶水的能力看不出什麼的。」葉寒拉著他繼續往前走,「門牌號我記下來了。六單元402,七單元101。」
方易的心一下就沉了。
六單元402是容英海的家。
他回頭看那棵羊蹄甲樹。容暉又從樹下挪了出來,坐在石凳上,不知盯著空中的什麼,看得相當認真。
容英海在家裡,坐著輪椅給他們開門。他精神不錯,聽來者自我介紹是方易的親戚,特地過來看他的,感慨得不得了。
方易自己也紅了眼眶。
容英海憔悴了很多,和當日一起去做調研時相比顯得更老了。
「小方你坐,你坐。」容英海擦擦眼角,「方易很好啊,他是個好孩子。」
容英海從大一開始擔任方易的課程老師。他對那個看上去沒什麼心思,但能悄悄地把許多繁瑣的事情做好的學生很有好感。大三的時候他的一個國家項目是整理方言詞典,方易跟著他,一個人就整理出了六百多頁的語料。還有大量珍貴的錄音資料,方易也盡可能地幫助還原了。
「他也是個可憐孩子。我當時聽說他從高中開始就自己打工湊學費和生活費,才知道他家裡一個人都沒有。」容英海給方易倒了水,「我夫人非常喜歡他。他每次過來吃飯,我都看得出來他很開心。」
方易諾諾點頭。在大學的幾年裡,到容英海家裡吃飯確實是他鮮少的愉悅時光,尤其是和喬之敏一起來的時候。
葉寒去探七單元101了,方易可以說一些在葉寒面前不能說出來的話。
「我是方易表弟。他常常跟我提起您,容老師。」方易說,「他非常非常感激你。」
容英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他舅舅的兒子。我知道了,他曾經把你寫在本科畢業論的致謝中,我記得的。」
方易自然也記得。他小學初中都住在舅舅家裡,和表弟的關係非常好。在他本科臨近畢業的那段時間心情波動很大,表弟從另一個城市過來看他,帶來了一堆特產。不善言語的男孩用他的沉默和對兄長的笨拙崇敬令方易平靜下來。
「他那時候是談戀愛嗎?」容英海臉上終於帶了一點笑意,「常常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問也不肯說,很害羞。」
方易也笑笑,說是啊,談了個很艱難的戀愛。
那時候他倒也不是害羞,是不知道怎麼說。「老師,我喜歡你侄子」嗎?他不敢說,雖然知道導師很開明,但也絕對不敢說。何況當時只是他單方面暗戀喬之敏,他所有的患得患失和心情起落都是自己胡思亂想整出來的,喬之敏還不知情。
兩人聊了很多。方易驚訝於自己的老師原來知道自己那麼多的事情,想到後來發生的意外,鼻子一直是酸的。他太想跟容英海繼續聊天,說最近經歷的事情,說自己的恐慌和不安。
只是容英海已經不再是他的導師。
容英海聊了一會兒,想起自己這裡還保留著方易的照片,要找出來給他看,旋著輪椅進了書房。
方易站起來走到窗台四處望了一下。七單元在六單元的對面,他正好看到葉寒輕巧地從101的窗裡翻了出來,落在地上,很冷靜地把卸下來的防盜網回頭又給別人放了回去。
方易:「……」
他快給這個沒常識的大大跪了。無論白天夜裡,他進屋子的方式為什麼永!遠!都!是!爬窗?!
方易氣得簡直要發笑。葉寒似乎有所感,抬頭看到方易在對面四樓衝他瞪眼。他不明所以,對方易笑笑,轉頭又走向了郵箱。
看不到大大,再生氣也沒什麼作用。方易轉頭想坐回位置上,隨即看到自己身邊的白牆上有不少孔洞。
孔洞都不太搭,很不整齊,凌亂地分佈在牆壁上。方易慢慢看過去,驚訝地發現竟然連鋪瓷磚的地面上也都是這種孔洞。
雖然不密集,也足夠令人寒毛倒豎。方易看到有個別孔洞直徑較大,能深入小指。他嘗試著把手指伸進去,觸到一片冰涼的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