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語速極快地跟葉寒說了剛剛在房間裡發生的事情,葉寒指指那幾個巨人:「召喚巨靈」。方易說到章子晗在嬰兒臉上畫的那個印時,葉寒有些吃驚:「你確定?」
「我確定。」方易說,「快……快給我重新畫一次。」
葉寒皺眉盯著他。
守護法陣的能力在減弱。如果真如方易所說,是因為章子晗將自己的靈魂能量轉移到了方易身上,那麼若能和方易本身被封印起來的能量融合,應該能再次加固守護法陣。
現在的問題是,方易根本不懂得運用這些力量。
「你不會用,解開了也無濟於事。」葉寒手一揮,無數小釘飛竄出去,擊破撞擊法陣的惡靈,並且去勢不消,又折回來反覆破壞剛剛凝成人形的惡靈。
「即使我不會用,縛靈能力對你來說也是有用的。」方易瞥了眼巨大的氣體狀巨人,「這些巨人是你召喚出來的靈體。滅靈師修習的是破壞和摧毀的法術,你應該不能召喚靈體。而將靈體封存在特定的物體裡,保護特定的人,這是縛靈師的能力,你說過的。」
葉寒瞇起眼睛。
「所以這些守護巨靈一定是縛靈師給你的。既然你現在需要用到縛靈師的力量,那我就能幫上忙。」方易說,「具體能幫什麼忙我不清楚,你……你看著辦。」
「……不行。這太危險了。」
「快點畫啊!」方易終於不耐煩了,「你以為拍戲嗎生死關頭還能說那麼多!老子的生死自己負責,快畫!」
葉寒在衣服上擦淨了手指,確定沒有沾到屍水之後,用鐵釘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創口似乎正被擠壓,血滴不斷湧出來。
他按照方易所說的符印,從尾到頭,一點點地將解靈符畫了出來。手指攀爬過方易的額頭、緊閉的眉眼、鼻端、臉頰,最後停留在他的下巴上。血痕漸漸沒入了方易的身體。
下一瞬間,充沛的靈魂能量從眼前人的身體裡爆發出來,像氣浪一樣撲向葉寒。
「方易!控制你自己!」葉寒衝他大吼。
就在解靈符產生作用的瞬間,守護法陣外的惡靈全都突兀地停止了動作。它們齊齊抬頭,向著天空大聲嘯叫。
方易一邊意識到自己終於能聽到靈體的聲音,一邊又手足無措地看著身體裡的能量正在飛快地流失。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每一個毛孔都打開了,心臟疾跳,全身肌肉都緊繃著。
葉寒在自己兜裡掏了又掏,掏出幾個略乾癟的漿果,塞進方易口中。
方易苦得頭皮發麻,眼淚一下就飆了出來。
但能量的奔流開始減緩。
守護法陣外惡靈們的嘯叫仍在繼續。
葉寒拉著方易的手腕:「你怎麼樣?還好嗎?方易?」
方易此刻眼前一片金星亂閃,口舌發麻,無法回答葉寒的問題。耳邊除了惡靈和葉寒的聲音之外,還有一個溫柔女聲響起。
「孩子……」章子晗的聲音又輕又柔,「你確定嗎?你確定要汲取這部分力量嗎?縛靈師的天賦在你的血脈之中,代代相承。但這條路太苦太難,你真的要走嗎?我知道你不是他,你可以有自己的選擇。」
方易說不出話,心裡卻在回答:我確定。
他沒有偉大的願望,只是在接觸了葉寒和知道了縛靈師的事情之後,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而已。
另一個讓他無法否定的原因是,如果他拒絕接受縛靈師的力量,那麼今天所有人可能都有危險。
章子晗歎了口氣。一雙微涼的無形手臂觸碰方易,令他感受到了短暫的愜意。他看不到,但能察覺章子晗正在背後擁抱自己。
「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章子晗話鋒一轉,語氣嚴肅,「這些惡靈都是一個叫詹羽的人分裂出來的。它們沒有核,無法摧毀。但你可以試著切斷它們和詹羽的聯繫。沒有核的惡靈是不會這樣活動的,有人在操縱它們。」
方易記住了。
章子晗整個身體都伏在方易肩上。她殘存的靈魂抬手摸了摸方易的腦袋。
「你有同伴或者嚮導者嗎?……嗯。那他是個可靠的人嗎?」
方易猶豫了片刻,心道是的,他是個滅靈師。
章子晗輕聲笑了。「那真不錯。你比我幸運。願你好運,孩子。」
葉寒只看到一團銀白色的光輝將方易籠罩在內,隨即突然向內一收,逸散的靈魂能量全都吸入了方易體內,他大汗淋漓地長出一口氣。
強大的靈魂能量從方易身上若隱若現地透出來。葉寒從他身上看到了比章子晗更渾厚的縛靈能力。
然而方易知道章子晗並未離開。
她的手掌重合在自己的手背上。
「舉起手,朝著你想要攻擊的目標。」章子晗說,「我幫你一次。」
召喚巨靈被法陣裡的能量波動影響,形態有些不穩。外面的惡靈停止嘯叫,全都轉而直視著正從地上坐起來的方易。
方易不由自主地被章子晗操縱著,十指飛快結印。他想起自己曾見過這個類似的手勢。
四面山頭在白日裡突然閃出明亮光輝。
葉寒猛地意識到了
什麼:「方易!」
方博君雙手緊緊抓著防盜網的鐵條:「子晗——子晗!」
山頂上竄起的無數銀白色流光飛過天空,在他的視線裡掠過。
和記憶中一樣,獸靈們被章子晗召喚出來,飛快接近惡靈。
「定身咒。」章子晗說,她語速很快地念了一串,「記住這個咒術。」
隨著定身咒的念出,銀白色的光輝分裂成無數細微的顆粒,然後紛紛附著在惡靈們的形體上。一時間法陣之外出現了無數被銀白色光輝籠罩的人形。
「它們不能動了。」章子晗說,「告訴你的同伴,捕捉它們。滅靈師不喜歡捕捉隻愛剿滅,但現在沒有辦法。快,告訴他。」
方易口舌僵硬,沖葉寒噴口水:「噗啄。」
葉寒早在銀白色顆粒開始附著時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根本沒認真聽方易說話。
方易目瞪口呆地看著葉寒刷刷刷地扔瓶子,又刷刷刷地回收,手速快得不可思議。每一個瓶子裡都縈著數股黑氣,黑氣在瓶中升騰迴旋,慢慢凝成了順著瓶壁淌下來的濃稠液體。
「……怎麼了?」葉寒扭頭,看到方易呆呆看著自己。
「原來不剿滅也是可以的。」
「麻煩。裝起來之後還不是一樣要處理。」葉寒繼續從地上撿空瓶子甩出去,把裝滿了的瓶子扔進背包裡,「嗯?能說話了?」
方易這才反應過來。章子晗消失了。
與此同時,方博君在窗口回頭。
「子晗?」
章子晗朦朧的虛像隱約浮現。她親吻著自己丈夫的臉頰。方博君一邊哭一邊喊她名字,渾身發抖。
在章子晗的殘像四散消失的瞬間,一直擺在方易床頭的空白本子啪地一聲輕響,從書脊處裂開了。
詹羽的惡靈全被葉寒裝進了瓶子裡。他出了很多汗,顯然耗費了大量的力氣。
廢柴在牆角吐完,搖搖晃晃走過來,趴在方易手邊喘氣。
「我想把那些東西帶回去。」方易說,「留著好一點。」
葉寒看了他一眼:「隨便你。自己背。我的包已經重死了。」
方易忙點頭。
一場危機就這樣消弭了,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應該大戰三百回合,不應該天地失色山巒震動的嗎?似乎都沒有。惡靈們進入瓶中之後,銀白色的光流紛紛退回山中,守護法陣也安然無恙,剛剛的一切事情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兩人回到房間,葉寒渾身屍臭,把衣服脫下來團成一團扔在一邊,裸著上身靠在床邊打瞌睡。
方易看到裂開的本子,忙拿起來。
從裂開的書脊可以看到封皮裡面有一張照片,他小心地勾了出來。
是一個嬰兒出生時的留念照,孩子皺著一張臉,閉眼沉睡。照片上寫著「出生留念」和「產婦:章子晗」,末了還有一行「蘭中鎮人民醫院」的字樣。
照片翻過來,是一行娟秀字跡。
「願你一生免受顛沛流離,有人始終愛你」。
回程的車上方易跟葉寒說了章子晗死之前最後時刻的記憶。
被詹羽抓傷的手臂不斷被黑色物質侵入。章子晗似乎知道那些是什麼。當她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被方家人轉移到小平房裡之後,她向激動地過來要把她帶走的丈夫說「不必了,這是最合理的措施」。她讓方博君把筆記本和符紙全都拿給她,然後在小平房的內部貼了許多禁制符。
「她產生了什麼變化?」葉寒問。
「開始腐爛。」方易說得很艱難。
方家人一直在說章子晗的問題很嚴重,方博君帶著小小個的方易來看她,漸漸地方易就被禁止過來了。章子晗的身體從手腕開始大面積潰爛,每天夜裡她都被疼痛折磨得睡不著,黑色的殘像從腐爛的傷口裡爬出來,在平房的牆壁上嗷嗷大叫。
符紙發生了作用,它們沒有一個能離開這裡。
「她最後是被獸靈撕碎的。」
章子晗召喚了獸靈,並且向獸靈發出請求:殺了我。
她的縛靈能力根本無法淨化和安撫潛伏在自己身體裡的黑色靈體。黑色靈體不斷腐蝕她本身的靈魂,分裂出越來越多的朦朧殘像,在深夜裡齊齊站在平房中,沉默地注視著她。
葉寒看著大巴車上的車載電視。電視裡在放林正英的殭屍片。
「死是正確的選擇。不然她可能會被那些東西同化。」葉寒說,「所以她沒有保存完整的屍身。一個縛靈師不會允許自己的屍體被惡靈們利用的。」
「所有的縛靈師都會這樣死嗎?」
葉寒疲倦地揉揉太陽穴:「我知道的都是這樣死去的。臨死之前召喚別的靈體破壞自己的身體。」
方易猶豫片刻,問:「滅靈師呢?」
「一樣。」葉寒說。
他閉眼睡覺,不再回答方易的問題。
葉寒知道的比自己多,但他不想說,還有很多問題的方易也沒辦法問出來。車子在路上晃來晃去,經過詹羽舊居的時候方易看到那個被火焚
燒過的房子周圍依舊還有許多黑色影子。
他對回到城市這件事充滿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