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萍心無掛礙,結結實實地睡了一個好覺。再醒來時只覺精神大振,幾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如獲新生。她醒來的第一反應便是去尋找梅吟雪,不料一扭頭,鼻尖幾乎撞上了緊挨著自己肩頭的一頭如雲黑髮。她沒想到梅吟雪離自己這麼近,反倒把自己嚇了一跳。
定了定神,她小心地低頭往下瞄去,發現梅吟雪不知何時已經轉身朝向自己。她低著頭,雙手抱著被子,身子蜷縮著,像一輪彎彎的新月。龍海萍記得心理學上有說過,這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但她的額頭輕輕抵在龍海萍的肩頭上,彷彿睡夢中找到了依靠,睡容卻是安詳的。
龍海萍確定了梅吟雪就在自己身旁,喜悅立刻滲透了身體的每個細胞,小心調整了呼吸,保持肩膀一動不動,只願梅吟雪能像這一刻一樣永遠無所顧忌地靠著自己的肩頭,永遠這樣無憂無慮安寧祥和。
就在這樣寧靜的清晨裡,在柔和的晨曦裡,龍海萍望著梅吟雪恬靜的臉龐,嗅著她馨香的氣息,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了上來。也許是此情此景太過熟悉觸發了她有些遲鈍的機關,也許是她終於在她並不擅長的愛情關係裡得到了片刻徹底的放鬆,龍海萍突然間福至心靈,彷彿開了竅,以往發生過的一切像電影一樣一幕幕浮現在腦海。而她,跳出了當局者迷的怪圈,像第三者一樣看到了終南山腳下的那個清晨,梅吟雪也是這樣靠在她的肩頭,安靜地沉睡,全心的依賴,毫無防備。一個人,要怎樣才能以這樣的姿態依偎向另一個人?龍海萍的心像被撞了一下,有光透了進來。原來有好多東西她看不明白,不敢深思,此時她以局外人看的時候,卻突然看懂了。她看懂了山洞門口梅吟雪撞見自己的驚喜交集的眼神,看懂了她在鄭老伯家懷抱自己時的悲傷和心疼,看懂了她為自己煎藥時的焦慮和自責,看懂了她看到自己和撾靚花渣在一起時的失望與難過,看懂了她幾次與自己同生共死時的決絕和坦然……
懂了,什麼都懂了!
龍海萍的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起來,心跳得像擂鼓一樣。
她終於看懂了梅吟雪對自己的憐惜和關切,看懂了她面對自己的羞澀和掩飾……
一切豁然開朗……
龍海萍欣喜若狂,卻又恨不得大罵自己是個傻瓜——一直以來,她只知道傻傻地一心等著梅吟雪一句言語上的表白,卻忽略了太多比語言更有力的證據——那便是行動。有時候,愛是說不出來的。就在昨晚,連她自己——一個整天將愛字掛在嘴邊的現代人,在此時此地的環境裡,竟也沒有勇氣輕易吐露出那個字,更何況是六百年前的古人,尤其是性子那般矜持的梅吟雪?
龍海萍懊悔極了,懊悔自己浪費了太多時間花在胡思亂想和無謂的等待上。
慶幸的是,自己終於想通了。
龍海萍輕輕吁了一口氣,憐惜地凝望著梅吟雪。從今以後,她再不要浪費時間在胡亂猜疑和患得患失上,她要好好地規劃,為兩個人的將來走好每一步。
龍海萍正在遐想,門口突然響起了清脆的敲門聲。
敲門聲驚醒了夢中的梅吟雪,她剛睜開迷濛的雙眼,便感覺一隻柔軟溫熱的手一下按住了她的肩,阻止了她正要撐起的身子,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柔聲說了句:「別急,你再睡一會。」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梅吟雪的心一定,繃緊的神經立刻鬆弛了下來,腦袋又聽話地跌回了枕頭。就在她挨到枕頭下意識地一閉眼的功夫,兩片滾燙的柔軟迅速在她的額頭印了一下。梅吟雪呼吸一滯,情不自禁地閉緊了眼。
那柔軟的觸感持續的時間並不久,但梅吟雪已經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等那柔軟離開了有一會,她才有些眩暈地張開眼簾,看到龍海萍已經翻身下床,快步向門口走去。
梅吟雪呆呆望著她,剛才……發生了什麼?
她無意識地抬手摸了摸額頭被碰過的地方,驀地緩過神來,白皙的臉刷地紅了,一時間心跳如雷。所有的睡意立刻不翼而飛,梅吟雪騰地坐了起來,慌張四顧,卻不知自己是該跳下床逃跑還是再鑽進被子藏起來。
就在梅吟雪糾結不知所措的時候,龍海萍已經走到了門口,沉聲問道:「誰?」
門外立刻傳來店小二熱情的聲音:「客官醒了嗎?小的給二位送衣服來了。」
龍海萍對他的過分慇勤有些哭笑不得,打開房門,將店小二不著痕跡地堵在了門外,接過店小二遞過來的包袱,客氣道:「有勞了。」
店小二還在邀功:「您不知道,對門的成衣鋪子一般要晌午才開門。幸虧我跟他家老闆很熟,一早我就敲醒了他家的門……」
龍海萍惦記著屋裡的梅吟雪,耐著性子聽他自誇了幾句,終於忍不住打斷他道:「多謝小二哥。」
店小二道:「不客氣!要不要我送熱水喝早點上來?」
龍海萍忙道:「不急不急,一會我們自己下來吃早點。」
店小二點點頭:「您有什麼吩咐可不要客氣……」
「不會,不會。」龍海萍好不容易將店小二打發離開,忙回屋關上了門,抱著包袱走回床邊,熱切地喚道:「吟雪……」
梅吟雪既沒有跳下床,也沒有鑽進被子,她看著龍海萍走近,腦子裡瘋狂地轉著想要逃走的念頭,身子卻僵硬地一動不能動,只得抓著被子一臉僵硬地眼睜睜瞪著龍海萍走到床邊,一張俏臉紅白交替,顯得尷尬到了極點。此時的她,腦子裡像有千軍萬馬踩過,轟轟作響,壓根聽不清龍海萍說了什麼。
龍海萍看到梅吟雪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藏起來的樣子,心裡一蕩,很想再親吻她一下,但知道她又羞澀又
矜持,剛才自己是情不自禁,現在可不能逼得太緊把她嚇怕了。於是,她盡量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床邊,將包袱放到床上。
梅吟雪下意識地往裡縮了縮,龍海萍心中暗笑了一聲,只做沒看到,打開包袱,清點著裡面的衣服,自顧道:「這位小二哥人倒不錯,一共幫我們買了四套呢,衣服質量也不錯。我看這件白色的比較適合你,我可以試試這件青色的……」
梅吟雪見她神態自若,越發疑惑:難道方才是自己的錯覺?不知不覺間,她的注意力被龍海萍分散了開來。龍海萍已經脫下太監的外衣,套上了一件青色的綢緞士子袍,繫好偏襟後,開始低頭擺弄束腰的絛子,弄了半天卻弄得不倫不類。到了古代,她最不習慣的就是古人的腰帶了,完全不像六百年後那麼方便。
梅吟雪看她低著頭專心地對付著那條絛子,長髮從耳後垂下來幾縷,亂亂的,卻格外地顯示出幾分女兒家的嫵媚和脆弱。她皺著眉,抿著唇,臉上的神情像煩惱,又像賭氣,似乎拿那絛子沒辦法。梅吟雪的心沒來由地一軟,一種類似疼痛的憐惜從心裡湧了上來。她情不自禁地推開被子,挪到床邊,伸出手去,龍海萍心領神會地上前一步,梅吟雪便接過了龍海萍手中的絛子,熟練地幫她在腰側打了一個漂亮的結,然後整理好整條絛子,又細心地撫平絛子周圍的衣服。
不知怎的,她忽然意識到龍海萍在整個過程中一直一聲未吭,仰起臉來,看到龍海萍正目不轉睛地低頭凝望著她,那眼裡的溫柔彷彿能滴得出水來。
梅吟雪的心一跳,一股熟悉的眩暈感迅速籠罩了她。她從前不敢直視龍海萍的目光,因為龍海萍的目光裡有種東西總是讓她有這種目眩神迷的感覺。時至今日,她早已經明白了這是為什麼。
她不能承受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看到龍海萍正俯身下來。
她腦中模糊地意識到了她的企圖,可是……
梅吟雪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來不及想,她的手還搭在龍海萍腰間的絛子上,此時也忘了收回來。
龍海萍已經捧起她的臉,一臉虔誠地俯就過來。
這一次,梅吟雪睜著眼,看到了她是怎樣一點點靠近自己的目標,只是目光迷濛到了極點,早已經失去了焦點。
這一次,是嘴唇。
雙唇相接的那一刻,梅吟雪還是不能承受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