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向黑影閃過的地方,劍已出了鞘,黑影並未逃遁,似就站在角落。待馬敉寧走後,黑影居然主動從陰影中走出。
「是你!」馬敉寧驚訝道。
陰影裡出來的是位女子,這躲藏在他房內的不是別人,是楊萃,他的前未婚妻。
「楊姑娘還沒出城?」馬敉寧驚道。在他看來,楊萃這般與上層高官關係密切的人,早應該得了消息,逃出城了才對。
「我被蒙韃子追殺,到你這裡躲一躲。」楊萃冷冰冰地說。
馬敉寧不介意,劍放下了,除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尷尬,沒別的感覺。
「你這裡很奇怪。」楊萃到說了起來,「我是韃子,定先搶你們馬家這種極富大戶。可他們竟不到此。」
「爹去向二太子求情了,可能有結果了吧。」馬敉寧解釋,這也是他的一種猜想。
「破財消災,到也不錯。」楊萃抿笑,「不過要看蒙古人怎麼樣想了,他們若想殺雞取卵,把你們滅門洗劫,也有可能。」
馬敉寧想說什麼,卻又閉了嘴,流露羞愧之色。蒙古人正在屠城,百姓血流成河,他們卻倚著家財向蒙古跪地諂媚,以後有何臉面見世人?
他與楊萃各坐了房中一方,之後再沒有話說。
過了一刻,房門外突然喧鬧,好似馬道乾回來了。馬敉寧看了眼倚坐桌邊,撐頭打瞌睡的楊萃,躡手躡腳出門看個究竟。
還沒回到院子,就聽見又哭又笑的聲音,夫人們「老爺老爺」地叫,還真是馬道乾回來了。馬敉寧加快了步子。
院中,馬道乾安慰夫人們別哭,又掃過他的子女們,看他們是否平安。環視一周,卻打了眉頭,「敉兒呢?」
「二弟回屋睡了。爹放心,他沒事。」庶長馬平寧答道。
「睡了?他到處亂不驚啊!」馬道乾神色凝重道。
「爹!」正說著,馬敉寧已到眾人身邊,「爹,你沒事吧?」
「沒事。」馬道乾喜道,「成了,二太子不僅赦免我們全家,還封我為轉運使,為他管理財貨軍需。」
妻妾和子女們聽言,都露了喜色。
馬平寧更是拱手一禮,「恭喜爹爹!」
唯有馬敉寧凝沉聲色,「爹怎可接受蒙古人給的官職?」
馬道乾臉上喜色速退,「二太子順口就封了,我能拒絕?還不都是為了我們家。你速去收拾一下,隨我再去拜見二太子吧!」
「我去?」馬敉寧不願意的回答已寫在臉上。
「你是我唯一的嫡子,當然是你跟我去。快更衣吧。」馬道乾嚴肅催促。
「二弟別這樣,爹是為救全家,你就聽一回吧!」馬平寧勸道,眼中閃過複雜神色。
馬敉可無可奈何,但想到楊萃還在屋內,也不更衣了。馬道乾為此雖有不滿,卻知曉兒子就是這麼個臭脾氣,沒有強求,只催他快走。
出了門,只見火光通紅,濃煙滾滾之下,即使是正午日中,也如陰晦之日,天空黑沉,欲倒欲塌。
街道之上,如下過雨般積出個個水窪,踩踏其上後,身後留下的腳印儘是鮮紅。馬敉寧不忍目睹,把頭縮回車中,拉上窗簾,把眼睛都閉上了。可就算閉目,忽遠忽近的慘叫聲仍落耳中,使他仿若頭痛,扶額難忍。
人如螻蟻,生死不在己,怒則踐踏,一念即死,喜則寵愛,一念即生,都在他們掌間,就是今日的寫照吧!馬敉寧覺得嘴唇發痛,似已經咬破了。
「這就是你兒子?」闊端漫不經心道。
馬敉寧遵命抬起頭,使闊端能看清他臉。他也看到了這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王子,闊端並不認識他,但馬敉寧對這個王子再熟悉不了。如果闊端知道眼前的公子是之前阻擋自己入蜀的宋軍中的一員,估計也不會輕赦馬道乾了。
「正是犬子,以後與小臣一樣,都是殿下的臣子了。」馬道乾卑聲說。
闊端沒多看,是他叫馬道乾把兒子帶來的,這也是規矩。新附之人都得送上一名至親,說起來隨跟王公是一種榮譽,其實為人質而已。「就這樣吧!以後就是我的隨從。」闊端連名字都沒問,便揮手要他們走。
馬道乾再三謝恩,馬敉寧隨意地躬身,父子倆退著出了房門。
到了門外,闊端的僕人便攔下他們,請馬敉寧隨他們去。馬道乾不捨地交待幾句,把隨身帶來的包袱塞給兒子,這才辭別。馬敉寧此時心如死灰,自己居然要做屠夫的隨從。對父親沒多少表示,提了包袱,覺得沉重,挑開布皮一角,只見金光。不禁啞然一笑,金子這種東西,平時倍覺得俗氣,完全不在乎,可到今日,救了他們全家性命,而自己也得靠它們,在四面楚歌的環境裡謀得一席之地了。
僕從帶馬敉寧去新住處,成都府衙此時已成闊端臨時行宮。他們穿院而過,進了以前府衙存放雜物的偏院,現在這裡已改為僕人的居所。
馬敉寧以前來過幾次府衙,但對這裡仍很陌生,現在換了主人,又有了變化。他要住在此了,更左右張望,留心起來。
偏院旁的馬廄還在,裡面依然拴著馬,大約有七、八匹,幾名奴隸正加著草料照顧。其中一匹馬,高大俊秀,渾身雪白。馬敉寧頓時怔住,因為他認了出來,那是奔雲。
奔雲怎會在這兒?馬敉寧以為自己看錯了,不由
自主地走去看個仔細,確定是奔雲沒錯。沒有哪匹馬比它更俊秀高大,更出塵不凡。
餵馬的奴隸圍著它愁眉不展,臉上的表情如同吃了黃蓮。
「這是誰的馬?」馬敉寧還是問了問,以保判斷。
跟過來的僕人為他解釋,「是下面人獻上的寶馬,在城裡發現的,可能曾是謀個宋人將軍的坐騎吧。這匹馬極烈性,剛來時誰都不讓靠近,差點把王子都踢翻,現在安靜了些。」
「現在也一樣。」餵馬的奴隸聽見他們說話,轉過臉,也說起來,就像訴苦,「表面上安靜了,其實骨子裡還是烈,它根本不進食!這樣下去,不是要餓死了嗎?它到是有氣節,可害苦了我們,它若死了,王子定罰我們。」
「它還有這樣的靈性?」跟來的僕人都覺不可思議。
定是奔去無疑了,奔雲從來不進草料,當然也不知它吃什麼。馬敉寧掩住激動,轉念一想,更覺心驚,既然奔雲在此,豈不說明張玨、王虎並未出城?那麼他們怎麼了?
僕人催馬敉寧,別再看無關的東西,趕緊跟他們去。馬敉寧怕使他們起疑,不敢多留,但後邊的路上,想的全是與奔雲有關之事。
突然,前邊的人停了步,想著心事的馬敉寧險些撞他們背上。前邊的僕人不說話,把馬敉寧推了路邊,他們也靠邊恭敬站立。
馬敉寧自然知有重要人物路過,好奇之下望了過去,只見一位身型佝僂,杵著枴杖,全身裹進黑袍,連臉部都遮擋住的老者經過了他們身邊。老者身後跟了位紅衣年輕婦人,如其侍女一般。
「那是什麼人?」老者和侍女走後,馬敉寧問道。
「這位就是闊端王子最尊敬信任的阿闌薩滿。我們能進四川,阿闌薩滿居功至偉。」僕人介紹起來都是一臉崇敬。
馬敉寧心裡罵了聲,原來是此人逼他們到此田地。又問道:「既然是如此人物,怎到這個僕侍住的地方來了?」
他以後都是闊端的隨從了,父親又是新任的轉運使,這兩僕人也有結交之意,對馬敉寧並不隱瞞。「這附近有地牢,裡面關著重犯,薩滿來審犯人吧?」
「什麼重犯?」馬敉寧緊張問。突然就聯想到什麼。
僕人笑了,「不是我們瞞你,我們真不知道。今天才押來的。」
「今天?」馬敉寧迅速思索。他回頭看了眼馬廄中的白馬,深深有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