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竺邇手裡握著只「車」,可這枚棋子卻落不下去,舉手呆呆不動了。
「那顏為何舉棋不定呢?」汪世顯問道。觀棋局,沒有為難之處。
按竺邇依然手持棋子不落,卻偏頭向外,「外邊有動靜。」
汪世顯聽言,看向帳外,除了嘩嘩雨聲,什麼都沒有。但他知按竺邇不會憑白無故說這種話,叫了個下人出去看看。
做完吩咐,回神繼續下棋時,按竺邇已經落子。「將軍」按竺邇得意道。
汪世顯驚訝中傻了眼,看著棋盤納悶,「怎,怎麼將軍了?這局明明該我贏的。等等,別動,別忙著收棋子。這些棋子的位置好似與剛才不一樣!那顏,該不會故意分我心神,換了棋子吧?」
「哪有?我可一點沒碰。」按竺邇無辜微笑。
汪世顯心有所明,笑對道:「那好,我們再來一局。」
按竺邇卻見好就收,「我到是想再來,只怕沒那機會了。不然我這麼急收棋做什麼呢?還讓汪兄誤會我是要毀滅作弊證據。」他說著,真把棋子棋盤都收了起來。
汪世顯正要問,這時出去探消息的僕人滴著滿身雨水回來了。他入帳就急稟,「大事不好!宋軍,宋軍偷營了!」
話音一落,汪世顯擠出帳外查看,只見遠方隱隱紅光,若非大雨,定是場大火。
「真叫那顏說對了,不得不佩服那顏有先知先覺之能。」汪世顯對按竺邇道。
然他卻起憂鬱,敢來偷營者,宋軍之中,恐怕只有那個人了。
「不好!」按竺邇望向雞冠山方向。
雞冠山上突然鼓聲擂動,如同在響應遠方的宋軍一般。
嗖嗖嗖!
數箭入營,汪世顯等立刻退入帳中躲避,營地前方殺喊、慘叫聲連連傳來,只道雞冠山上的宋軍殺下山了。
按竺邇沒有躲,拔刀衝出,奔入茫茫黑暗。
「主人,我們該怎麼辦?」僕人驚恐地問。
汪世顯面帶愁色,猶豫難定。他已是蒙古之將,敵軍偷營,自當奮力反擊。「沒有接到命令。只要宋軍沒殺來,你們自保即可。」
僕人唯唯稱是。
汪世顯這番是對僕人的吩咐,也是他自己的態度。
大帳內,聽聞急報,闊端踹下床上美人,急匆匆套上戰甲。
「丟了多少?」他難以置信地雙眼圓瞪。
「宋軍首尾夾擊,已被拔去十五營。營前宋軍由按竺邇那顏在抵擋,背後的宋軍正攻回回寨。」小卒嚇得舌頭打結,好歹把話說了出口。
「背後的宋軍,是什麼人?」闊端怒問。
「是……是曹友聞。」
「曹友聞?」闊端驚怒,「後邊的是曹友聞,那麼雞冠山上的是……哎呀!我又上當了!」
闊端怒得踢翻小卒,小卒縮成團,瑟瑟懼抖。
「傳令下去,能取曹友聞首級者,賞黃金千兩,官升五級!快滾!」闊端轟出報信小卒,不等僕從為他披掛完畢,提刀就往帳外沖。
「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闊端幾步欲出,可在門外,一個黑影擋住去路,那人猶如道石牆,闊端自覺後退。「阿闌薩滿?」
帳外立著的正是老薩滿阿闌。老太婆依然身著薩滿神袍,神帽上的珠簾把臉遮得嚴實,身後立有侍女,為她撐著傘。
「宋軍團偷營,我要去擊退宋軍,斬下敵將首級。」闊端激昂道。
阿闌薩滿冷哼,「有按竺邇等人就夠了。外邊紛亂,殿下出去若有閃失,該如何是好?」老太婆邊說邊進帳,然後竟然坐下了。
這老太婆從不露臉,話語間卻自露威嚴,闊端不敢妄動。他初是瞧不起這老太婆的,但與其接觸一陣後,便像被對方綁住了,越發離不得。不過這老太婆還有兩下子,按她的吩咐總算沒再吃敗仗。
可這一次不同,千方百計迴避的曹友聞主動出手,闊端緊張,要是敗於曹友聞之手,前番努力依然白費。
就在這時,帳外闖入個狼狽傢伙,驚起帳中侍衛亮出刀刃。
「塔海?」闊端認出來人。
滿身泥水的塔海焦急可憐道:「殿下!屬下的營寨,已經不保了!宋軍實在兇猛,我軍準備不足,估計用不了多久,宋軍就會殺到此處。此地對我軍不利,還請殿下早做準備,轉移到有利地形,再重新整軍,定可破敵!」
闊端聽了驚駭,「就快到我這裡了?」眼中閃爍猶豫之色。
「殿下若是挪動半寸,這場仗就敗了。」蒼老的聲音嚴厲說道。
闊端回頭驚看。聽了塔海描述,他已生轉移之心,可這老太婆,就知與他唱反調。
「宋軍勢盛,地形對我不利,是當轉移。」闊端向她解釋。
老太婆不滿地低吟,「殿下大軍數十萬,還怕了曹友聞那點人?」
「這……」闊端怯色盡顯。
阿闌薩滿沉默了,她不言,帳內便是一片寂靜。只聽得外邊兵刃殺喊聲漸近。
「如此只有這般。」阿闌薩滿突然
歎氣,「老身要殿下選的百名精兵可在?」
闊端望身邊人,塔海立刻答:「都在營內待命。按薩滿的吩咐,挑選的都是年輕的最精壯之士。」
「好!」阿闌薩滿不慌不忙,慢條斯理道:「把這些人都帶來,老身有神藥賜下。」
「神藥?」闊端面露驚喜,聽著就覺得是個厲害東西。
薩滿冷笑,「長生天早已料到殿下有劫,所以提前賜下神藥,囑咐老身,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使用。看今晚的情況,是時候用了。」
說話間一百勇士已到帳外……
「聽聲音,宋軍近了。你說曹友聞能否得手?」火魯赤望著帳外說,遠方已通紅一片。
孛爾台沒說話。
「雨好像小了些。」火魯赤欣喜與遺憾共存,「不過,哪怕毛毛雨,我們都不能外出。不然這麼混亂,到是個會見你那朋友的機會。下著雨,我想他也不會出現吧?應在什麼地方躲著。」
「兩位那顏。」一小卒跪於帳外,「王子殿下請兩位大帳一聚。」
「定是要我們出戰。」火魯赤回頭看帳內坐著,還在看書的孛爾台。孛爾台雖未有言,但火魯已明其意,對小卒道:「眼下情況危急,我們是當出手相助的。不過,雨天不出門,是我們的規矩,這條規矩比什麼都重要。回去稟明王子吧!」
小卒一愣,只得應聲而去了。
火魯赤對孛爾台道:「看來我們只有在這裡等。你那朋友來不了,等到個能傳信的也行啊!」
孛爾台放下書,似發呆,誰也不知他心裡想的什麼。
宋軍攻入回回寨。回回寨中住的都是回回兵,高鼻深目,說話哇啦哇啦。這些回回人都是跟著蒙古人來到中國的,沒有故土之情,屠城掠奪極為蒙古盡力。現在被人宰,宰他們之人自然也不會手軟,一刀不夠,還要復捅一刀,恨意深刻,報復痛快。沒多久便血浸大地,雨水、血水混為一灘。
雨雖小了的些,但還在下,張玨摸出只藥瓶,仰頸把最後一料藥丸倒入嘴中。皮膚傳來的微痛,在藥效下止住了。這是最後一粒藥,另一粒已在兩個時辰前,激戰最烈的時候服下。再過兩個時辰,若是雨還不能停,戰鬥還不能結束,他也必須退出,找地方躲避。
「殺了多少韃子了?」王虎抹了把臉上的血污,喘氣歇息。
他都覺得累,更別說其他人。
馬敉寧杵著刀,一屁股坐了地上,已不顧地上是血是泥,反正自己身上乾淨不到哪兒去。
此刻,天已開始放亮,看得清周圍了。朦朧中人影無數,休息的休息,還有些人在屍體中翻找。更遠處殺聲不斷,不知打到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