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猶如一層薄紗,罩住青灰色的建築,這些房屋有些年頭了,簷角、牆角,略有破敗之相,但地面乾淨,看來有人住在此,時常打掃。張玨只想快些進屋躲雨,哪在意細節,踏著濕地,幾步就邁入大門。
到了屋內,才松氣停下,心覺總算安全了。手上絲絲作痛,一看,手背上已起了幾個潰爛的創口,雖有防水斗篷罩著,但還是有雨滴飄進,幾滴打在了祼露的手上,就成了這樣的狀況。
等會兒得點把火燒燒,這只是皮外傷,應燒得回去,張玨暗歎。
他這才開始環視自己所處的環境,此地應是座寺廟,正對眼前的是尊泥塑的菩薩彩像,張玨認不出是什麼菩薩,就不在意其名號了。咚咚木魚之聲綿綿不絕,還伴著喃喃如低語的湧經之聲,菩薩像下,一個青袍光頭僧人,背對張玨,念著經。
見此地有人,張玨恭敬道:「突遇山雨,冒昧打擾,還請師傅見諒。」
木魚聲停下,一個蒼老的聲音回道:「施主不必拘禮,後院有幾間茅屋,可隨意使用,請盡快除去濕氣,不要生了風寒才好。」
張玨道謝,後面王虎、張珍牽著馬進了廟內,也向老和尚道謝。
三兩步就奔至後院,隨便找了間茅屋就鑽了進去。脫下斗篷,再看潰爛的創面,沒有沾到新的水,創口未見廣大,不過已爛出了洞。張玨咬牙,手點桌上那只油燈,火苗立刻燃起,張玨即刻把手遞上,以火苗烘烤創面。
王虎、張珍跟了進來,見此景,王虎驚愣,知道張玨有使火的神力,沒見過他用火燒自己的。旁邊張珍也是為之大駭,不過他畢竟是忠順軍出身,由孟珙派來的,這種怪異想必以前常見,說不定他本身都有怪異秘密,所以雖有驚駭,卻不會如尋常人那樣嚇得大叫,驚了一會兒,神色如常,在茅屋內坐下了。
張玨貼著火,疼痛漸緩,甚至覺得還有些舒服,這才發覺自己一時心急,忘了這兩人。
「這個……」他想著解釋之辭,既要消除他們疑心,又得掩蓋自己怕水的秘密,「我……我的手在哪受了傷,沒注意到,用火烤一下,傷口不會感染。」
他哪是在烤,分明貼著火焰在燒,哪有這樣防感染的,完全沒有說服力。
不過王虎、張珍都是見慣不怪的人了,沒信他的話,但也沒追問,張玨在他們心中本就是秘密極多的神人。
燒著燒著,手上的傷口居然癒合了,什麼防感染,謊言不攻自破,張玨摸了摸恢復如初的手背,尷尬想著他們接下來會問什麼。
「其實,其實這是一種神功……」張玨又想到別的解釋。
王虎把手一軍,「別說了,張君玉,你那些東西我還不知道?懶得理你!我想即使問,你也不會說實話的!」
「忠順軍裡許多人都有秘密,包括孟都統在內。張統制不用介意,我等不會把張統制當異類看待。」張珍也道。
張玨放下了心,這些怪異王虎和張珍都可理解,但若不是為掩飾水這個致命弱點,他也不會這麼緊張。這個弱點太過要命,就算是自己人也得隱瞞。
可張珍卻話鋒忽轉,「我們是不介意,但就不知對面那位兄台怎麼想了。」
他話音一落,張玨猛然回頭,只見對面的另一間茅屋,裡邊有個男子正透過窗戶望向他們這邊。
王虎似看好戲地嘿嘿淺笑。張玨瞬間抓緊了心,那個人看到了什麼?看到自己用火燒傷口了嗎?從他那個角度應該看不到吧,自己畢竟背對著他。
對面茅屋的男人朝他們拱手作禮,算是打招呼了。
張玨不知道忠順軍如何處理被陌生人撞見怪異秘密這種事,但自己此時,殺心都有了。
「這個人有點面熟。」張珍望著窗邊的陌生男子,疑惑道。
張玨才不管面熟不面熟,把他叫來問問,可再看,那人已不在窗邊。
沒一會兒,門外傳來敲門聲,開門即見剛才那個男人。張玨仔細看了看他,是個中年人,梳的是漢人的髮髻,穿的卻是套胡服,觀氣度,與人大不相同,到與武將有幾分似。川北一帶,由於蒙古與金國的戰爭,有不少亡命的胡人湧入宋境,曹友聞的軍中就有大量回回黨項士卒,眼前這人可能就是此類。
「幾位是來避雨嗎?同為避雨人,在這古廟中也是場緣分,汪某一個人甚是孤寂,與幾位說說話,不會介意吧?」中年胡人拱手道。
「你姓汪?」張珍驚訝。
中年胡人也注意到他,「這位兄弟好似在哪兒見過?鄙人汪世顯。」
「你就是汪世顯?」張珍恍然道,「那個汪古部的首領?」
「正是鄙人。」
張珍立刻抱拳道:「我乃饒風關統制張珍,汪首領可還記得?」
汪世顯看著張珍一愣,隨後笑道:「難怪眼熟,你就是那個張憨子啊!」
兩人隨及大笑,如故人相見了。
張玨和王虎面面相覷,這兩人認識啊!
張珍給他們相互作了介紹,此人名汪世顯,汪古部首領,汪古部只是金國西陲的小部落,金國亡後,汪古部前途茫茫,汪世顯因與曹友聞交好,所以有投宋之意。張珍又向汪世顯介紹張玨和王虎,不過只說他們是北上投軍報國的壯士,別的就不說了。
「兩位可真是少年英雄啊!」見他們年輕,尤其是張玨,不過十八、九的少年模樣,汪世
顯因而佩服道。
張玨心裡擔心的是汪世顯剛才看到了什麼,壓住情緒,請他坐下說話。
「汪首領怎到這個小廟來了?」張珍問。
「汪某到此會友,友人還未到,現下起了雨,來得可能會更晚了吧?」汪世顯輕歎搖頭,眉宇下似有許多憂愁。
張珍又問:「汪首領愁眉不展,彷彿遇了難事,不妨說與我等聽聽,或許我等還能幫上一把。」
「哎!」汪世顯看了看這幾人,重歎了聲,「你們幫不了啊!能讓汪某所煩之事不多,唯全族前途爾。投蒙,還是投宋,難以抉擇。我與蒙古戰過無數場,也算結了仇怨,雖蒙古使者再三勸降,我實不願依附蒙古,但投宋之事卻又一直沒有結果。我等小族,夾於宋蒙之間,實在難受,如浪中之舟,隨時有傾覆之危。」
張珍聽了,也跟著他憂愁起來。
汪世顯把手一擺,「算了,不說這些。張憨子,你帶來的這兩位小兄弟可真是了不得的能人,是你找來的嗎?」
張玨更是心中一緊,這個汪世顯到底是看到了什麼,才有此一說。
「他們有何了不得的?」張珍裝糊塗地問,心裡也有猜測。
汪世顯毫不掩飾,「難道不是嗎?這位小兄弟剛才把手放於油燈之上,不知練的何種神功,看他竟不覺痛,這還不是能人?你我別說放在火上燒了,就是靠近了都覺得燙,不是嗎?」
「江湖伎倆而已,不值一提。」張玨立刻應道。把這一切歸於江湖術士的謀生把戲,企圖矇混過去。
「別小看江湖伎倆,沒個十年、八年的功夫,練不成的,也算門絕活。練這些,還得練基本功,底子差不了,是塊當兵的料。」汪世顯笑道。
他雖看見了,不過似沒往深處想,真把這些當了把戲。張玨的心放下大半,他不往心裡去,自己也省心了。
汪世顯忽然又道:「剛才小兄弟使的火燒不著的神功,到使汪某想起某些事來。以前汪某見過差不多的功夫,比小兄弟還厲害,整個身體都著了火。」
張玨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被提了起來,而且提得比之前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