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玨覺得,這個黑衣人是追著之前一青一白的兩人而來的。不知他們是什麼關係,既然黑衣人已經走了,他也懶得把精力花在這上面。
入城之後,官差哪給他逛街的機會,直接把他帶入了府衙,先在此報了到。
「怎麼只有一個人?黃制置既然要發人來襄陽,就多發些過來啊!我們這裡正缺員。就一個人,還派了幾個官差押送,虧不虧啊!」作記錄的小吏邊下筆邊叨念。
官差們不搭他的話,只等他辦完手續,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小吏工作熟練,幾筆下去,交接完畢。張玨至此便成京湖這邊的人了,四川來的官差立刻告別,把他留下。小吏叫來衙內差人,把張玨帶去招募兵卒的地方。
募兵處在另一條街,張玨到了門外,即刻聽見裡邊喧鬧,進門更看見裡面幾十人熱鬧成一團。有些人正脫衣等待檢查。有人不會寫字,叫人代筆,大聲念著自己的情況。另有幾個已經征招成功,坐著由刺字師刺字。
主薄看了官差送來的書,再把張玨瞥上一眼,「就是他?發配來的犯人到那邊等著。」冷淡指了左側的屋子。
「等等!」他似又想起了什麼,把剛走幾步的張玨叫住,「你怎麼沒刺字?」
押人的官差也這才注意到,張玨臉上乾淨,這可不像犯人啊!
「黃制置特許不刺。」張玨也懶得為他們解釋什麼自己皮膚特殊、練過奇功之類的理由,直接著說是上面朝廷大員的意思。
「哪來的特許?」主簿不樂意了,「這裡是京湖,不是四川,四川的制置還能管京湖的兵了?那個你,過來給這小子把字刺上去!」他招來個刺字師。
差人擺了條凳子叫張玨坐好。張玨也不想辯,他們想刺就刺吧,事實說明一切,他們能給他刺上字,他就跳江自盡,枉為火王星人。
刺字師傅備好了,卻不下針,「刺什麼字?」回頭問主簿。
通常刺的字都為軍隊番號,某某軍第某指揮。刺字師不知張玨被分配到何處,才有此問。
主簿也不知道,按理發配之前就會有所安排,並在犯人額頭上刺下某某軍的名字稱,至於詳細的某指揮,則需要等到實際軍隊分配之後,再另行補刺。
「這些四川人怎麼辦事的?讓我到哪兒去查?」主簿著急地翻起小冊子。那份和張玨一起送到的書裡並不會提具體軍號,因為這個軍號本應該在犯人額頭上體現的。現在只能指望報備的名冊裡有提及了,這個名冊在犯人發配前就造好的。
張玨翹起腿,等他慢慢翻。
「有沒有人啊?」
主簿正在翻找名冊,門外有人大喊。
「沒看見幾十個大活人在嗎?」主簿也大聲回應,「有何貴幹?」
張玨也看向這個不速之客,不由得瞇了瞇眼,闖入的是位黑衣青年,正是他在城門見到的那位。
「我要當兵!」黑衣青年高傲地昂起下巴,背著雙手,步步走近主簿。
來當兵還這麼高傲,主簿也不是軟腳蝦,擺譜誰不會?也把下巴微昂,輕哼。「報名去那邊。」指了一個小吏。
黑衣青年一副老子來當兵,是你三生有幸、八輩子修來的福份的姿態,把主簿徹底藐視了。不過對峙一陣之後,黑衣青年還是到了小吏面前,乖乖報名。
「還以為什麼來頭,結果只會作樣子。」
「真有來頭也不會到這兒來從軍了,直接就入了軍,最起碼也是以效用士的身份吧!到這兒從軍的,多就是沒本事的平民。我看他,也就是故作高貴,讓別人以為他多厲害似的。」
身旁的官差小聲議論起來。張玨到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留心觀察著。
院子就這麼大,無論多小聲,總會聽見些聲音。坐著報名的黑衣青年拳頭上的青筋已經暴起,面部表情扭曲猙獰,只是他背對著眾人,別人看不到,唯一看得到的是與他面對面坐著的小吏,已經嚇得木若呆雞。
黑衣青年強忍下怒氣,面容漸恢復平靜,「你快寫啊!傻了嗎?」他催小吏。
小吏慌張反應,立刻問道:「姓名?」
「魚澄。」
「年紀?」
黑衣青年想了會兒,「十八。」
「籍貫?」
黑衣青年再想了想,「鄧州。」
他報名完畢,又檢查身體,脫掉上衣,露出塊塊堅實肌肉及勻稱身材,讓四周的人不禁驚歎。身體是上等的身體,來這裡做個雜兵可惜了。
聽到周圍的驚歎聲,魚澄得意,這些草包,總算知道他的厲害了。
「快點決定,我可不可以當兵?」魚澄向主簿高傲地催促。
「可以,當然可以。」主簿見他條件不錯,態度也變了,「通過了,到這邊來刺字吧!」
「刺字?」魚澄看了看正在刺字的幾名新兵,叫起來,「我為什麼要刺字?」
他這一叫,把主簿幾人都愣住了。「當兵都要刺字啊!」
「沒人告訴我還要刺字!早知道要刺字,我才不來!」魚澄捂了額頭,「你們休想在我身體上塗塗畫畫!」
他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樣子,張玨和差人們都在暗笑。
「不想
刺字就去認個將軍當親戚,來這裡幹什麼?這裡是招最低等小卒的地方!」主簿也發了火。本想找支好軍隊給他插進去,怎料這小子噁心透頂,主簿氣得把手裡的冊子摔了。
魚澄那暴怒扭曲的表情毫不修飾地掛在臉上,但仍在強忍,漸漸壓下去,變為平靜。
「好吧,刺字就刺字。反正以後也能洗掉。」他兩三步,坐上了矮凳,「快刺,輕點兒!」
「他是鄧州來的,就去忠順軍吧!忠順軍有很多他的鄧州同鄉。」主簿吩咐刺字師。
魚澄的出現似乎使自己被遺忘了,張玨很想問自己該去哪兒,但又怕提醒了主簿,要給他刺字。只好等主簿自己起來再安排吧!
「招了多少人了?」這時,一名隊將進了院門。
「沒招多少,時逢戰亂,願意從軍的不多,畢竟是要送命的。」主簿捧上名冊。
「無論亂世,還是太平,都沒人願意從軍。」隊將也不看名冊了,「有多少人,馬上給我點出來。堤上缺人,我要馬上帶走!」
主簿連連稱是,現在能召集的也就百人左右,都是已經招入,卻尚未分到各軍的新兵,打算明天就分下去。幸好隊將早來了一天,要是晚一天,他一個人都點不出。
張玨自然也被包括在內,另一些與他一樣,因罪充軍的人也被押了出來,這些人額頭上都刺著不同軍號。
「為什麼還有我?」剛刺完字的魚澄也被拉上,他不服,指著紅腫的額頭說,「我是忠順軍,不是修堤的苦役,看清楚了!」
來提人的隊將拍上他的肩,「忠順軍就對了!這次主持修堤的正是忠順軍的王統制,讓你提前拜見官長!」說罷提著魚澄的衣領,把他拽進人堆。
魚澄又是股暴怒,但又見強忍。
這得多傷身啊!張玨一旁偷笑。這個魚澄是真有本事必須忍呢?還是沒本事說大話不得不忍呢?看著有意思。
「快點走!江堤一日不能修好,你們一日不能歸軍中。」隊將急催,現在就要到江邊去。
催到江岸,張玨因懼水的習性不得不更提高幾分警惕。
江邊已有數百人忙碌,擔著土石往返於江岸,那堤上的缺口十餘丈寬。據聞這樣的缺口有好幾處,已經填上了幾個,把這個補上,他們又會轉移別處填補。
隊將發了他們一人一把鐵鏟,命他們鏟土石入筐。對張玨來說這是件好事,由於堤潰,江邊已成澤國,修堤的人其實來往於水窪泥濘之間。他負責鏟土,就不用行走水中了。
邊幹著活兒,兵卒們也都邊聊起來,原本素不相識,正好是個熟悉的機會。
「江堤變成如此,都是前陣子漢江波浪大作所至?」張玨問。身邊的這些兵卒都是本地人,情況比他清楚。不知道熊寶下落不明與這些事有無關係?他得多打聽,收集情報。
這個話題很能勾人興趣,兵卒們立刻聊開。「可不是嗎?那幾日天天如此,江中掀起巨浪,大魚撞堤,好多人被水沖走。」
「那魚真大,我親眼見過,一人多長,不僅一條,好多條。」一個自稱目擊的人吸引住眾人關注,都催他多說些。
旁邊,唯有魚澄不合群似的自己鏟著土。「早知會來修堤,當時就不該……」魚澄怨念地嘀咕。旁人聽不清他在自言自語什麼,只當在抱怨被趕來做苦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