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荊娘趕到成都時,案子已經結束,除了馮氏不服喊冤,她也不服,到衙門外擊鼓。衙門拒不受理,郭荊娘又一頭扎進牢裡。
鄒明德已經釋放,張玨也已被移到別室單獨關押。
「張大哥!」她撲在牢門前,「怎麼會這樣?根本就是冤案!」
「沒事的荊娘,就不是充軍嘛!」張玨在牢房內對她微笑道。充軍是什麼?他其實沒個概念。難道就是參軍?想不到在這個星球,參軍還是一種刑法?在他們火王星,成為軍人是光宗耀祖的事,一般人想當軍人都還不夠格。
「你不要擔心,我會為你申冤,成都不行,就到臨安去。我去告御狀,就不信,他們全要冤枉好人!」
「哪這麼嚴重?」張玨呵呵笑道,「我不會有事,你忘了我是什麼人了嗎?如果不是我自願,他們強迫得了我?」
這一說,郭荊娘到平靜了許多。張玨非凡人,她是知道的,他若不想做囚犯,哪裡關得住他?
「荊娘,怎麼了?」張玨見她安靜,卻又陷入了憂鬱,「你,怎麼哭了?」
郭荊娘擦拭眼淚,「都是為了我和舅舅。舅舅沒事了,我就知道是張大哥頂下了所有罪。」
「哭什麼啊!傻姑娘,都說我不會有事了。」張玨靠近她,透過木柵欄伸出手,想為她擦去眼淚,不過手卻停住了。
郭荊娘想起他不能碰水,自己胡亂在臉上擦,把淚擦乾。
張玨看了,感激她的細心。
怎料,郭荊娘突然前傾,就這麼隔著牢門靠住了他。
「荊娘!」張玨猝不及防,少女雙手柔柔的環住了他的腰。
之後的郭荊娘什麼都沒說了。透過柵欄縫隙,勉強把頭貼著他的胸膛,就這樣靜靜地靠著。
她行為如此明顯,就算是石頭木頭都能明白了,張玨心有所觸,他果斷決絕,卻頭一次感到了失措。
「荊娘,只怕我會辜負了你……」張玨覺得自己不能接受。他不是為兒女情長而來,他有重要使命,假若接受了這份情誼,恐怕反會耽誤了姑娘。更何況,星球間差異懸殊,而他心中早已有了曉棠。無論哪一種情況,這份情都不可接受。接受了,即是害己,更是害人。
「我知道。」郭荊娘強忍淚水,細細弱弱地說,「你是天上人,終會歸到天上去,不能與凡人有私情,否則就犯了天規。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不能阻止我喜歡你。就讓我這樣靠著你吧!我等你從發配地回來。假如有一天,你歸到天上,我也依舊等著你,哪怕你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一番表白,樸實無華,誰能想到郭荊娘這麼柔弱被動的女子,竟如此主動面對感情。
張玨顫動了嘴唇,他有話說,卻說不出口。只能收緊雙臂,緊緊抱住了她。
地牢走廊內傳來腳步聲,獄卒領了個生人走向牢室。
「張玨,今日給你刺字,明日就上路去襄陽了。」獄卒說罷開了牢門。
隨獄卒一起來的就是刺字師傅。
既然衙門判他刺配充軍,這個「刺」便是刺字了。在額頭刺下軍隊番號的一半,到了充軍地,再刺下另一半,即為此軍之人。
刺字的師傅握了銀針,刺上張玨額頭。
「怪了!」刺字師傅刺了幾針,停下驚訝。他似不信邪,調整握針姿勢復刺。
「怎麼會這樣?」刺字師傅又停下了,不可思議地檢查手中銀針。
獄卒和郭荊娘見他怪異,也上前查看。
「你怎麼還不刺?」獄卒見張玨額頭乾乾淨淨,催道。
「我刺了呀!可是……」刺字師傅不知該怎麼說好,「我刺了三十年的字,還是頭一次這種感覺。」他再看手中銀針,油燈照耀下針尖已經捲曲。刺字人難解地皺眉,「感覺就像,就像在石頭上刺字。」
郭荊娘怕張玨暴露,什麼都不敢說,只把他的手緊張捏住。
他這身體刀砍斧劈都不壞,小小銀針又怎刺得破?張玨怕他疑下去橫生枝節,主動說道:「我練過些功法,普通利器傷不到我。這事你們該去請示黃制置,問問他,我需不需刺字。」
「還有這種奇功?」獄卒好奇張望張玨,「教我兩手如何?」
「就憑你,哪學得會?還不去報告?」張玨瞪眼打散他一切猜想。
獄卒只覺此人不好惹,不敢多打聽了,但這等小事需得著請求制置使嗎?制置使何等人物,會管牢內的小囚小卒?可刺不上字,他交不了差,無論怎樣,這種情況都得上報。
一件民間官司,暗地裡牽連著許多人。自判決下達之後,楊萃的怒火沒有一天停歇過。原計劃的死罪呢?她抗議黃伯固沒有辦好答應她的事,此案判決不公。黃伯固作出解釋,若判死罪,會上達臨安有司,如此就脫出控制了,不如判個徒刑或刺配,隨時可以掌控。
他這種敷衍之辭哪騙得過楊萃,上達臨安她到不怕,她的親伯伯是大理寺卿,定會為楊茂報仇,幫著她的。黃伯固即使害怕擴大,想在安撫制置司範圍內處理,那也可使張玨在四川境內徒刑或充軍。怎把他發配到襄陽去了?這不是明擺著放他一馬嗎?
「黃伯固如此耍弄我,沒把我放在眼裡!」楊萃氣憤地拍桌。
「他敢如此,我今晚就去砸碎他腦袋,為隊將出氣!」王虎掄起大錘。
r/>楊萃雖氣,卻也還未失去理智,擺手道:「罷了,黃伯固好歹是一方大員,你這就麼闖進府宅把人殺了,只怕反會惹禍上身。收拾一個人有時用不著親自出手,對付他這種朝廷命官,自有別的辦法收拾。眼下先解決掉張玨。」
「隊將,事不宜遲,那小子出了四川,楊家的勢力就管不到了!我們需馬上出手,在半道上劫殺他!」王虎緊握大錘緊催。
楊萃抿唇懊惱,「我何嘗不想手刃此人。判決下來後,我便想過盜出紫香紗,那東西殺人於無形。但爹似有覺察了,把紫香紗換了地方,我一時沒能找著。」
「那怎麼辦?」王虎瞪眼著急,僅憑他一人與沒有法寶的楊萃,根本打不過張玨,「隊將,襄陽那邊可有用得上的人?就算姓張的到了襄陽,也有人幫我們,那也好。」
「襄陽那邊嗎?」楊萃屋中踱步,「京湖地區由史嵩之作主,他乃權相史彌遠之侄。史黨傾向聯蒙滅金,我們四川這邊傾向不結盟,與他有隙。我如果書信請他幫忙,只怕他會反著辦事。況且我與他沒有交情,他未必賣我人情。」
「那我們就反著求情,告訴史嵩之,張玨這人是我們的友人,請他好好照顧。他說不定就反著來,迫害張玨了?」王虎自作聰明道。
「史嵩之又不是傻子。」楊萃無奈,「不管我們怎麼說,都會使史嵩之注意到張玨,如此還不如不提此事。張玨此去不過做個小卒,一個小卒的生死誰會在意?京湖那邊政情複雜,除了史嵩之,另有鈐轄孟珙,也是能控制京湖的人物。這人雖主戰,但與我們四川制司又不相熟,我實在不便借四川制司的力量插手。要除張玨,只有靠我們自己了。王虎。」
「隊將請吩咐。」
「我會繼續探爹的態度,想法把娘留下的寶貝盜出來。這期間要辛苦你了,你能不能去襄陽監視張玨?」
「隊將要我到襄陽從軍?」
楊萃點頭,「張玨這樣的人,必不會甘於小卒。他若有了作為,地位升高,就不好對付了。我知你厭惡軍旅,所以只問一下。」
王虎未作遲疑,抱拳道:「只要是隊將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楊萃拍他肩膀,「能得你為友,我生之幸!你且先行,我會盡快趕去與你匯合。」
王虎再抱拳行禮,楊萃從未像現在這般與自己親近,高大男兒激動得眼中生光。
而此時,成都府衙內也進來了位訪客。
王翊走進衙門,穿過安靜的院子,直到了黃伯固辦公的書房。
「你總算來了。」黃伯固正寫著章,停筆看了眼門外的人。
「制置知道下官會來?」王翊跨進了門。
「公輔一直關心著張玨一案,這個案子已經宣判,想必結果出你所料,你必會來見我。」黃伯固罷了筆,請王翊入坐。
「確實沒料到結果。」王翊道,「下官原以為制置會治張玨死罪。」
「我臨時改了主意。」黃伯固當然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改了決定是因受到張玨威脅,「公輔覺得我判得如何?」
「下官先替張玨謝過,多謝制置放了一條生路。不過……」王翊直言,「此案的疑點已經超出案件之外,如此結案過於草率。」
「公輔還想查下去?」黃伯固沉下語氣勸道,「到此為止,有些東西不適於公開。把公輔調離提點刑獄司,也是為公輔好,哪怕公輔現在不理解,心有怨恨。我惜公輔之才,才如此做的。」
「制置……」
黃伯固抬手止他說話,「我就快不是制置了。我已決定告老還鄉,以後會有新的安撫制置使上任。你寫的東西我都已看過,從石心寺案,到白馬寨案,表面上張玨脫不開關係,其實還有些人也脫不開關係,只是公輔沒注意到。」
王翊有千言萬語,黃伯固都不讓他說了,無數疑問堵在了胸間。黃伯固似乎知道一些秘密,但必定不會相告。王翊自己想查又無頭緒,唯一能接觸到的當事人張玨也遠去襄陽了。
「襄陽?那是他自己選的地方,奇怪之人都愛到那裡聚集吧?」黃伯固意味深長地發笑,「雲上雲,天外天;星辰落,客人來;若能識,且相瞞。」
「制置,這歌謠是什麼意思?」王翊史覺此歌怪異,卻不明其意。
黃伯固只是笑,神秘說道:「是我年輕時偶然得知的,之後幾十年也解不開其意,後來卻突然就懂了。這也是我為什麼幫著楊萃做事的原因。恕我不能為公輔解釋,此歌謠只能聽者自己領會。之所以告訴公輔,是因為公輔可能已經遇上那樣的客人了,只是公輔尚未能識。若哪天認出,且不要驚奇;對方若無惡意,請以平常人視之。古來亂世將至,必先有怪誕徵兆於天下,張玨也好,那些人也罷,都不是我等凡人能插手的。公輔且都善待之吧!」
王翊越聽越不明白,黃伯固暗示的什麼。但卻暗下了決心,他定要弄清這些事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天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