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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章 靈感(下) 文 / 林惟汀

    121.

    所有隊員都睡在同一間屋子裡,防潮墊之間相互重疊,擁擠不堪。睡到半夜,外面突然又下起了雨,結果,院子裡的貓啊狗啊什麼的也進屋避雨,再加上隔壁的豬圈裡時不時發出的咕嚕聲,男女混住間立時升級為人畜混住間。

    我挨著牆壁睡,隱約感覺到某種毛茸茸的東西掃在臉上,估計是貓尾巴,於是我下意識地往外蹭,一路掃清不少障礙物,卻突然被一個黑影擋住。我隔著睡袋用腳踢了踢,黑影紋絲不動,我又使了吃奶的勁踢了一下,黑影「哼」了一聲,往另一側滾了滾,我才心滿意足地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又感到臉上癢癢的,於是閉著眼睛,沒好氣地往邊上打了一下,沒想到打在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我倏地睜開眼,發現李南宇的臉近在咫尺,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我看。

    我在心裡哀嚎一聲——我竟然從牆邊上滾到了屋子中間,天啊,我是從多少人身上碾壓過來的啊?

    「你踹了我一晚上。」李南宇的聲音有些嘶啞。

    「對不起。」我可憐巴巴地說。如果惹了起床氣嚴重的人,比如說我媽、我哥、我爺爺,就要虛心道歉,把一切罪責往自己身上攬,在這一套上我頗有些經驗。

    「還打了我一巴掌。」他的表情彷彿在陳述呈堂證供。

    「不然——你也打回來?」我嘗試著問道。

    122.

    今天,我終於也上繩訓練了,原計劃是先速降到洞底,再從洞底往上爬,換繩,然後落到另一個平台上。然而,由於我身體的力量不夠大,始終不能依靠一根細細的腳蹬在空中站起來從而解開上升器,於是,我就這樣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只能等著別人來解救。

    有些壞心眼的教練為了幫你長點記性,就會特意讓你在空中吊上一會兒。

    「學長,我腳都麻了,再吊下去會留下後遺症的!」我可憐兮兮地說。

    李南宇掛在和我平行的另一根繩上,表情淡然地掃了一眼我的腿,道:「不會的,要吊上七八個小時才需要截肢。」

    「……」

    「再說,我不是和你一樣吊著麼。」他補充道。

    「可是吊在這裡一點也不好玩。」我委屈地說。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頭燈打出孤獨的光。

    「不好玩你就站起來,」他氣定神閒地應道:「把力量集中到右腿上。你踹人的時候不是挺有勁的麼?」

    「……」

    吊了將近半小時,我實在忍不住了,開始自己嘗試,試了幾次後,發現技巧在於手快,於是,趁著腳還沒軟,我強行撬開上升器,以刮掉手臂上的一塊皮為代價,終於把它成功地解了下來。

    「換繩。先給下降器打保護,再解開牛尾。」李南宇在一旁指揮。

    我故意不理他,神情驕傲地抓過另一根繩子,綁好下降器,然後鬆開原繩上的牛尾。

    「啊——」

    在那千鈞一髮的剎那,繩子突然從下降器中不受阻礙地穿過,我往下掉了四五米,然後顫顫悠悠地停在半空——繩子因過長過重而卡在了下降器裡。

    「別動!」黑暗中,我感覺李南宇的聲音都抖了。他迅速降落到和我平行的位置,抓住我下方的那節繩子,幫我打好保護。

    我的手心一片汗濕,心跳似乎都被遺留在了頭頂上方。

    「解開保護,抓好繩子,準備下降。」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當我們降落時,平台上已經站滿了其他隊員,李南宇先解開下降器,然後站在原地看著我,眼睛裡彷彿要噴射出什麼來。

    我哆哆嗦嗦地解開下降器,剛一站穩,就感覺自己的手腕被攥住了。

    「我怎麼跟你說的?『先給下降器打保護,再解開牛尾』,你聽見了嗎?」他冷冰冰地說。

    「對不起……」

    「你跟我道歉做什麼?掉下去也是你沒命!」他喘著氣,一張英俊的臉離我只有十厘米,呼吸全部噴到我的臉上。這本來是我做夢都希冀的場景,此時卻嚇得全身發抖。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凶的樣子。

    「對不起……」可是,除了道歉,我實在無話可說。

    他仍舊攥著我的手腕,我帶著哭腔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不准哭!」李南宇瞪著我。

    凶屁呀!還有沒有人權了!

    「要不是你見死不救,我也不會氣得忘掉打保護!」我爭辯著,試圖甩開他:「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阿南,宋詞沒事就好,你不要凶她嘛!」其他人都在邊上勸解:「她是新手,難免犯錯,下次會記住的!」

    李南宇面無表情地放開我的手,示意其他人準備上繩,李冬靈趕緊推了我一把,道:「宋詞,你先來吧!」

    123.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和李南宇都沒有再說話。並非刻意冷淡,只是感覺沒有說話的必要而已。

    吃完午飯,我們乘車返回昆明,趕晚上九點二十的火車回北京。回程的票全部是硬座,瘦高個和張梓牧已經搭乘下午的飛機回北京了。

    我們這一群人,渾身上下都是泥,背著面目難辨的巨大行李,活脫脫就是一群乞丐進城,

    連路邊快餐店的老闆都拒絕我們貢獻gdp。

    有人提議開個鐘點房沖個澡,可是大家都沒有多餘的外套換洗,時間也很緊迫,最後還是決定不拘小節一把。這可苦了同一節車廂的旅客和乘務員,紛紛對我們敬而遠之,在擁擠的普快列車上給我們騰出了不少空間。

    男生們又掏出了撲克牌,我們幾個女生坐在一起聊天。四個人裡,三個都是學經濟的,於是感慨了一下祖國區域發展的不均衡。在山裡和沙漠為老人們拍照的經歷,讓我萌發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卻同以前的三分鐘熱度不一樣,始終在我腦海中揮散不去。我猶豫地瞥了李南宇一眼,最後找了李冬靈。

    「如果你想和『綠野仙蹤』合作,得去跟阿南商量,我不是管理層,做不了主。」她又把問題拋了回來。

    我只好認命地走到男生的座位邊上。

    李南宇沒有和其他人一起打牌,坐在一邊頗有興致地看。我輕輕咳了一聲,道:「學長——」

    李南宇沒有應。

    我又叫了一遍:「學長——」

    他還是沒有反應。

    「宋詞啊,」另一個男生轉頭對我說:「這邊都是你的學長,你叫誰呢?」

    「阿南——」我用微不可聞地聲音應道。

    但他還是聽見了,轉頭看向我。我向他招招手:「這邊來。」

    「怎麼了?」等我們坐在單獨的一張座椅上時,他才發問。

    「就是,我有一個想法——」我在心裡掂量著措辭,不自覺地絞著手:「我想——」

    「我今天弄疼你了?」他突然抬起我的手腕,細細查看那一圈淡得幾乎辨別不出的痕跡。

    「嗯。」其實我已經不介意了,不過還是用很委屈地聲音應道。

    我以為他會道歉,但是他沒有。他用手指碰了一下我的手腕,然後就放下了,接著剛才的話題問:「你說你有什麼想法?」

    嘁,還挺驕傲的。

    我把小孟說的邊遠地區的老人缺少照片的情況描述了一遍,然後陳述自己的想法:「我覺得深入這些邊遠地區,為老人們照相,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但是,普通人又難得有這樣的時間和精力去做,但戶外領隊在帶隊時卻常常深入不發達地區,照一張相片對他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如果他們能夠幫忙,就再好不過了。」

    「這是個好想法,」李南宇說:「但是,我不能要求領隊們做這件事,你得親自說服他們。」

    「可是我不認識他們呀!」

    「這不是問題,下次集體聚餐的時候叫上你就好了,你想跟誰談都可以。」

    「可是,我跟他們不熟……」我吞吞吐吐地說道:「你能不能幫我牽個線搭個橋什麼的……」

    「如果還在猶豫,就想清楚了再行動。」

    「我沒有猶豫!」我立刻表明立場:「我只是……我只是從來沒有完成過什麼事,就是……就是那種**完成的、有實際意義的事……」

    李南宇有些好笑地反問:「這麼說你以前做的事都沒什麼意義?」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辯解道:「我指的是……就像歌裡唱的『總有一天,我也有好故事可以說』的那種事。」我開始亂用比喻了。

    「嗯,沒做過這種事,所以呢?」

    「所以,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我特別誠懇地看著他。

    「你首先要有一個完整的計劃,」李南宇也正了正神色:「比如說,誰來組織?誰來參與?是以『綠野仙蹤』附加活動的名義,還是社團的名義,抑或是個人興趣小組的名義?管理模式是什麼?活動模式又是什麼?最重要的是,資金的來源是哪裡?這些都是你要想的問題。你把這些先想清楚了,自然就會知道怎麼開始。」

    我認真地想了想,道:「謝謝你,阿南。」

    我自作主張地叫了他的名字,而且沒有像沈澤茜那樣在後面加一個「哥」字,然後偷偷觀察他的表情——嗯,沒什麼表情。

    他沒有回到男生的牌桌邊,我也沒有回去和其他女生閒聊。我們並排坐在那裡,各自用耳機聽歌,沒有再說話,卻也不尷尬。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最初那個懵懵懂懂的大一新生,在遇見他的每個時刻都小心翼翼地編排台詞,卻只能在夜晚的馬路邊對著一個垃圾箱痛哭流涕。我終於開始學會扮演真實的宋詞了。

    我不知道成為誰才能取悅你,所以我選擇成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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