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我們四個女生蹲在營地旁的小溪邊洗臉,張梓牧舉著手電筒為我們照明,嘴裡唸唸有詞:「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女生!早上起來一層層塗,晚上又要一層層洗掉!」
露水漸重,洗漱完畢後大家都鑽進帳篷,蜷縮在睡袋裡。我有個不好的習慣——睡前拚命喝水,然後半夜拚命上廁所。約莫凌晨三點多的時候,我又因膀胱鼓脹而醒了。我隨意披上衝鋒衣,下半身依然穿著秋褲,躡手躡腳地拉開帳篷,爬了出去,準備在小溪邊就地解決。空氣裡有幾分涼意,頭頂高懸著一輪明月,月光灑在草木交錯的影子上,如一層輕紗籠罩著沉睡的山林。我迷迷糊糊蹲下身,又迷迷糊糊地穿上褲子,朝著營地的方向走去。這時,一旁的大樹後突然閃出一個黑影,嚇得我一激靈,瞬間就清醒了。我瞪大眼睛看著那個身影向我逼近,不自覺地張開嘴巴開始尖叫。
下一秒,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是我。別叫了。」
緊繃的神經一放鬆,我的兩條腿不自覺軟了下去,李南宇趕忙伸出手扶了我一把。此時,營地那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接著就看見張梓牧鑽出了帳篷,問:「剛才是誰在叫?出了什麼事嗎——」然後他看清了我和李南宇,愣了一秒,又鑽了回去:「你們繼續,繼續!我睡覺,睡覺!」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和李南宇貼得非常近,於是不自然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壓低聲音說:「學長,大半夜的你嚇死人呀?」
「我起來解手。」
「啊……你、你不會看到了吧?」
「看到什麼?」
「看到我、我……」
「咳,」李南宇突然明白了我在問什麼,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沒看到!」
他放開扶著我的手,我立刻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點點。他的目光追隨著我的腳步和一地的清輝月色,落在了我粉紅色的秋褲上。
「我去睡覺了!」我一把摀住臉,轉身就跑,卻又被他拽了回來。
「你以後不要半夜三更在野地裡亂叫,聽見了嗎?」他看著我的眼睛說。
「為什麼?」
「怕吵醒了一些不該吵醒的東西。」
「啊?」我忍不住又叫了起來。
這回,一個溫熱的手掌直接摀住了我的嘴巴。
「別叫。」李南宇無可奈何地說。
我感到自己呼出的溫熱氣息噴到他的皮膚上,一瞬間,所有的恐慌悉數化為了緊張,他觸碰的地方突然變得滾燙。
不知道他能不能從我僨張的血脈裡,感受到我如雷的心跳。
「回去睡覺吧。」他突然放開了手,轉身向營地走去。
「哦,好。」我暈乎乎地跟上去。
110.
第二天一早,我們洗漱完後,蹲在便攜式爐灶邊上喝剛剛煮好的麥片粥。我喝得太急,燙得齜牙咧嘴,一抬頭,正好和蹲在我對面的李南宇目光相撞。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感覺就是如此微妙。昨天,我和他之間彷彿還隔著一層無法看見卻也無法突破的隔閡,然而,當他昨夜自然而然地說出「是我」兩個字時,我們的關係便發生了某些微妙的改變,不再像個客氣的陌生人。不過,這些改變究竟是什麼,我也說不出來。
我們還沒喝完粥,李冬靈請的當地嚮導就來了。
他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皮膚黝黑,笑起來很燦爛,背著一個破舊的黑色雙肩包,沒有背負系統的那種,腳上踩著一雙登山鞋,手裡還攥著一把鐮刀。
我們集體把目光射向他手上的那把刀。
「哦!」他拿起鐮刀晃了晃,用帶了口音的普通話解釋道:「從這裡翻山去天湖洞沒有路,有些地方要開路!對了,我叫孟良飛,你們可以叫我小孟!」
「這怎麼行呢?你比我們年長,怎麼也輪不到我們喊你『小孟』啊!」張梓牧連忙用塑料碗裝了半碗麥片粥遞給他:「來,孟哥,先喝點東西墊墊肚子。」
「謝謝。」孟良飛也不客氣,一手接過碗,往嘴裡倒了一大口,然後轉頭問張梓牧:「你們都多大年紀啊?」
「我下個月就24了,現在研二,」張梓牧說著環視了我們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最小的應該是宋詞吧!宋詞,你多大啊?」
「我19歲多一點。」我應道。
「噢!」孟良飛一口把麥片粥喝完了:「我17。」
張梓牧接過空碗,道:「那個,小孟,你還要再來一碗不?」
吃完飯,我們開始收拾營帳。我突然感到口袋裡的手機一跳一跳地震動,摸出來一看,是蘇凡打來的。我愣了幾秒,然後接起電話:「喂?」
「起床了嗎?」
「已經吃完早飯了。」我的聲音有點乾巴巴的。
「昨天怕你坐車太累,所以沒有打電話給你,」蘇凡輕笑了一聲:「我才剛醒。」
「哦。」
「今天開始培訓了嗎?」
「沒有,要徒步兩天進山。」
「不會吧?強度這麼大?早知道就不讓你報名了。」蘇凡懊悔地說。
「宋詞!抓
緊時間,就等你了!」張梓牧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一大清早跟誰打電話呢?」
我尷尬地笑了笑,蘇凡在電話那頭說:「哦?我好像聽到了張梓牧的聲音?」
「該不會是男朋友吧?」張梓牧突然換了一副曖昧的表情,從我手裡拿過手機,看了看屏幕,然後放到耳邊,大大咧咧地說:「蘇凡,你小子不要擾亂軍心!我們要出發了!等她回去你們再恩愛哈!先掛了!」
我抬眼一看,果然大家都準備好了,又是我在拖後腿,於是急急忙忙把各種零碎的東西往包裡扔,張梓牧說:「別急別急!按順序放,把重的東西放在下層,穩定重心。」
我們一行人背著重重的登山包,朝山裡走去。小孟走在最前面帶隊,李冬靈和李南宇緊跟著他,張梓牧在隊尾壓隊。
沒過一會兒,我又落在了最後,張梓牧頗為體諒地說:「一開始體力不支很正常,等適應了節奏就會好多了!」
小孟說的沒錯,我們走的根本不算路。他在最前方用鐮刀砍掉齊膝高的雜草,我們一手撐著登山杖,另一隻手抓著裸*露的樹根,艱難地往斜坡上爬。每當我重心不穩,使不上勁時,張梓牧就在後面幫我托著登山包,在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一個陡坡後,他癱倒在我邊上,氣喘吁吁地抱怨道:「我半條命都快沒了!下次讓你家蘇凡來!哎呦,我不行了——哎,小孟!停一下!我們原地休息十分鐘!」
「學長,謝謝你!」我既感激又愧疚地說。
張梓牧哼了一聲,道:「哥心地善良!」
「是是是,你心地最善良了。」我立刻拍馬屁。
我們各自掏出水來喝,張梓牧突然問:「哎,宋詞,和蘇凡這樣的人在一起,不容易吧?」
「啊?」
「我是說,他是那種善良過了頭的人,對每個人都很好,這會不會讓你很沒有安全感?」
「學長,我們真沒在一起。」我誠懇地說。
張梓牧瞇著眼睛看向我,略顯驚訝,正要開口說話時,李南宇走了過來,直截了當地衝著我們說:「這樣不行,走得最慢的到前面去,不然會越走越慢。」說著對我招了招手:「小詞,你過來跟著我。」
「啊?」我覺得自己很快就要變為單音節動物了。
李南宇瞥了一眼我手裡的餅乾:「你先吃,吃完過來。」然後沖張梓牧點點頭,轉身往回走。
「他叫你什麼來著?」張梓牧問。
「咳,」我不好意思地喃喃道:「小詞。」
「啊?怎麼著?三角戀啊?」
111.
包括李冬靈在內的四個女生都走在隊伍的最前端。
爬坡的時候,後面的男生一起幫我們托著登山包,李南宇、小孟和昨晚調侃我的那個瘦高個在上方伸手把我們拉上去。
四個女生在一起時,場面便有些混亂,而我總在隱隱地希望著,混亂中伸出的那隻手是他的。
通往山頂的那段路坡度接近60度,堪稱險峻。小孟身手敏捷,率先爬了上去,接著從包裡掏出一根粗繩,把繩的一端綁在一旁的樹幹上,然後把另一端拋了下來。
坡上的土很鬆,我盡量踩在裸*露的樹根上,一步一步往上挪。中間有一段路,找不到任何落腳點,我正躊躇不前,突然聽見李南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不要怕,我在這裡。」
他站得離我很近,近到我的根根寒毛都立了起來。我試圖轉過身,又聽見他說:「抓好繩子,繼續走,不要回頭!」
我把登山杖深深地插*進土裡,放開繩索,然後小心翼翼地抬起右腳,邁了很大一步,落在前方一個裸*露的岩石上,接著緩慢地將重心轉移到登山杖上,試圖用其支撐起身體,再挪動左腳。
就在我轉移重心的那一剎那,右腳踩著的石頭忽然鬆動了,勢不可擋地往山下滾去。我一腳懸空,另一腳又踩空,整個身體往下掉。眨眼的瞬間,巨大的恐慌便從心底升騰起來,難道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荒山野嶺裡了?
可是,下一秒,一隻手就托住了我的背,然後迅速穿過我的腋下,調整我的重心,直到我驚魂未定地重新站穩。
我感覺一隻腳頂住了我的腳後跟,然後是李南宇的聲音:「不要往下看,往上走!我在你後面!」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邁開步伐。每一次落腳,都能感覺到李南宇的腳墊在我的腳後,防止我下滑。
非常堅定,非常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