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我在地下食堂就著一盤烤魚,將「驚魂12小時」的內容為謝非嵐概括了一遍,但隱去了李南宇對他姐姐韓筱遙的感情。即使毫無血緣關係,對自己的姐姐產生情愫,終究不是一件能被大多數人理解的事。
謝非嵐得到的重點明顯和我不同:「天啊!和沈澤淼一起去開房!」
「……」
「說正經的,你現在怎麼想?」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說:「我就像沙漠裡的旅人,憑藉著對遠方綠洲的嚮往,一路匍匐,結果卻發現一切只是海市蜃樓一場,我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少跟我裝藝!」謝非嵐奪下我翻了半天才看到的一塊肥牛:「三條腿的青蛙沒有,兩條腿的男人滿街都是!好馬不吃回頭草!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老話早把道理說盡了,你聽進去過沒有?」
「沒有,我腦子進水了。」我說。
「那你還想怎樣?」謝非嵐一針見血。
是啊,我還想怎樣呢?
人生中求而不得的心情都如出一轍,你等的那路公車始終都不來,你看中的那款裙子恰好沒有適合的尺碼,你在樓上凝望的那個人,卻在橋上看另外的風景。
我突然感到深深的無能為力。
88.
我終於通過娛樂新聞正式瞭解了韓筱遙。
而她上娛樂新聞的原因是——「海星副總深夜探病女友,知情人士曝二人好事將近」。
「嘖嘖,這個韓筱遙比她手下那些明星漂亮多了!」謝非嵐指著新聞上的照片對我說。
我擠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
另一方面,據室友們的可靠消息,c*bs經管區最火的帖子已經從股市投資分析變成了我和沈澤淼、陳垚的狗血三角戀揭秘,每晚八點準時直播。
「宋詞,你要不要下來看一下?」謝非嵐抬頭對趴在床上裝死的我說:「已經扒出了女二女三女四了!」
「不要。」我埋在枕頭裡悶悶地說。關公告訴我,那個帖子的鎮樓圖就是我在春遊時毫無形象啃雞翅的巨幅照片,滿嘴是油,腮幫子腫大,緊跟著的是沈澤淼在女生宿舍區門口遞包給我的現場抓拍,照片一角還露出他那輛不怎麼低調的車。
哎,人不風雲枉少年啊。
89.
我不是個果決的人,換句話說,我是個糾結的人。
我拔禿了好幾朵花,數完了好幾把花生,拋了無數次的硬幣,也沒有得到一個答案。甚至,我連問題是什麼都沒有搞懂。
渾渾噩噩過了幾天後,我意外地在食堂二樓又見到了沈澤淼和李南宇,他們站在奶茶的窗口前,抬著頭看價目表。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往反方向走。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退縮,因為我害怕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我感覺自己很可悲——生活如此廣闊,我卻任憑喜怒被一個毫無瓜葛的人牽著走。
根據墨菲定律,越害怕什麼越會發生什麼。
下午我到主教頂層上課,心不在焉地用腳尖踩著台階的邊緣往上爬,結果一抬頭就看見了正從通往小閣樓的樓梯上走下來的李南宇。
以前我挖空心思想妄圖製造偶遇,卻總是迷失在洶湧的人潮裡,此時我尚未準備好以何種心情何種表情面對他,卻偏偏狹路相逢。
我下意識地張了張嘴,感覺有些尷尬,後面忽然有人叫我:「宋詞!你u盤帶了沒?」我像是遇見了救星一般回過頭去,結果因為用力過猛,身體失去了平衡,在樓梯上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屁股軟著陸,肘關節硬著陸,還順著重力往下滑了幾個台階。
今天溫度高,我只穿了兩件單衣,還把袖子挽了起來,估計是流血了。我在樓梯上一動不動地躺了兩秒,某種自我憐憫的情緒像是冰刀一般,從我心上尖銳地劃過。
喜歡你為什麼這麼難?
「宋詞!宋詞!你沒事吧!」關公和其他幾個同學快步跑上樓,將我從地上扶起來。
「讓我看看——」關公扳過我的手臂:「摔破了,地上太髒了,得去校醫院用雙氧水消個毒。」他轉頭吩咐其他人:「你們跟老師說一聲,我帶她去校醫院。」
「我不去。」一想到雙氧水灼燒皮膚的恐怖場景,我就心虛了。我從小就特別怕痛,去醫院打個針需要兩個大人陪,一個抱住頭,一個按住腳,直到現在見醫生時還是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
「不消毒可能會感染的。」背後突然傳來李南宇的聲音,我的全身瞬間緊繃。
關公看著他面熟,立刻打了聲招呼:「學長好!」然後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聽見了吧,不處理可能會感染的,後果很嚴重!」
「我看看。」李南宇將我的小臂往肩上折,露出肘關節處的傷口,他的指尖溫熱,僅有的幾個觸點便讓我的整片肌膚都戰慄了。
「只磨破了表皮,不算嚴重。」他說著,在大家驚異的目光中,從口袋裡掏出錢包,又從錢包的夾層裡掏出兩片醫用酒精棉。
「學長,你的裝備實在太齊全了!」關公忍不住讚歎道。
「這種單片包裝的酒精棉很方面,也不佔地方,適合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李南宇解釋道。我聽著
卻有些驚訝——難道他經常遇見走路摔跤的女同學?
「嘶——」手臂上傳來的痛感瞬間將我的神智拉回。李南宇正低著頭用酒精棉擦拭我的傷口,他的目光很平和,但是下手卻很用力,將破損的表皮和黏結的灰塵顆粒一併擦去。
「很疼?」他看著我一臉的痛苦,輕聲問。
我特別委屈地點了點頭。
李南宇抬起一隻手,有一瞬間我以為他要把我的頭按到他的懷裡去,結果他的手繞了個圈伸進了褲子口袋裡,掏出了一片新的酒精棉,然後他淡定地說:「那忍忍吧!」
感受到他下手時的毫不留情,委屈、糾結、悲涼一股腦兒湧了上來,我的眼前似乎又泛起了一片水霧。
「別哭。」李南宇突然說。
「我沒想哭。」我訕訕地答道。
「學長,宋詞不是動不動就掉眼淚的那種女生啦!」關公一臉安撫的表情對李南宇說。李南宇輕輕咳了一聲,道:「好了,上課去吧。」
「謝謝學長。」我低聲道謝。
「沒事,去吧。」他看了一下表,便匆匆下樓了。
「宋詞,這是男三號麼?」關公指著他的背影,特別誠懇地問。
90.
五月要進行全校1000米體測,運動場上夜跑的人越來越多。
1000米既考耐力又考爆發力,通常跑到第二圈便眼冒金星、全身無力、呼吸不暢,以至於大家光想想就已經雙腿發軟了。
我喜歡戴著耳機跑步,靠聽音樂來轉移注意力,奈何北京的風太大,常常把耳機線吹走,我不得不轉變為唸經模式,一邊跑一邊反覆自我暗示:「我不是一個人在生不如死!」
這幾天,因為要進行足球賽,體育場的熄燈時間推後了一個小時,跑道被很多觀賽的同學堵著,我不得不迂迴前進。明明有看台,大家卻都喜歡站在場邊,我不禁鬱悶地往看台上望去,模模糊糊只看見對面的藍色*區域有一個人影。
跑到對面的時候,我又抬頭看了眼看台,驚訝地發現那個人正是李南宇。
我不懂他一個人坐在看台上幹嘛,又不好意思去問,警告自己不要想七想八,然後繼續跑步。只不過,知道萬千交錯的目光中有一道來自他,我還是不自覺地挺了挺胸脯。
足球賽結束、體育場熄燈後,他還沒有走,我也還沒有停止跑步——這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平常練習的時間。
黑暗讓人變得膽大。我停在看台下面,在他視線所不及的地方站了良久,最終只是歎了口氣,然後轉身離開。
洗完澡回到宿舍,謝非嵐又在看娛樂新聞。
「今天有什麼頭條嗎?」我一邊擦頭髮一邊問。
「夏笑芸被網友曝出不照,你看這個人像不像她?」
我探頭去看,那張照片模模糊糊的,但確實神似「宅男女神」夏笑芸的輪廓。
在這條新聞的邊上是另一條新聞的標題:「海星副總微博曬幸福,韓筱遙鄭琪今日領證」。
「點開這個。」我指了指鏈接。
不是頭條,但也因為是豪門情緣而頗受關注。報道裡匯總了海星副總鄭琪的微博截圖以及海星眾藝人的祝福,最後還對鄭琪的歷任女友進行了總結,祝賀韓筱遙修成正果。
「娶個經紀人比娶個明星有眼光,你說是吧?」謝非嵐問我。
我沒有回答。
我去盥洗室吹乾了頭髮,試了試新買的洗面奶,把積攢了好幾天的襪子和內褲洗了,然後回到宿舍一邊做面膜一邊用熱水泡腳,順便打開電腦看剛剛更新的美劇。做完這一切,我仍舊感覺心裡有某種情緒越積越多,多到快要滿溢出來。於是,在熄燈前五分鐘,我忽然毫無預兆地脫掉睡衣,迅速穿上外套、襪子和鞋,拿起宿舍門禁卡就跑,用關門聲回答了室友的疑問。
我一路小跑出了宿舍區,跑過羽毛球館和排球館,跑進體育場,然後在看台下面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從另一側進入,壓低腳步輕輕地移動,移到李南宇所在區域的最後一層。
他還坐在那裡。
我安靜地坐在他身後,藉著這麼美的月光,看著他一口一口往嘴裡灌啤酒。
我從來沒有感覺內心這麼寧靜過。夜晚是個溫柔的搖籃,讓所有嗚咽的小獸在它的懷裡安靜地舔舐傷口。
我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了許多年前那個悶熱的奧賽教室,講台上的特聘教授頭髮花白,他在玩魔方,我在看紅樓,窗外是京城難得一見的湛藍長天。高考考場上,我在糾結物理最後一道選擇題是選b還是選c。報志願時,和父母大戰三百回合,最終輕飄飄落到手裡的,卻是c大燙金的錄取通知書。我想起了很多很多瞬間,無論哪一個出了差錯,我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靜靜地坐在他的身後。
沒有手錶,沒有手機,我對時間失去了概念,不知道自己在體育場坐了多久。最後他先站起身來,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突然的亮光讓我非常不適應。等那點亮光漸漸消失在出口處,我才慢慢站起來,意識到自己雙腿麻木,全身發冷。我扶著前排的座椅適應了半分鐘,然後往下走,走到他剛才坐著的地方,將地上的幾個空易拉罐撿了起來,扔進場邊的垃圾桶裡。
心裡積攢的許多情緒,在這皎潔的月光下一瀉千里。
那麼多的青春時光,都在無望的等候和凝望中逝
逝去了。我突然想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