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我不知道自己在垃圾桶邊上站了多久。燈火是城市的脈搏，照耀著心愈發空蕩蕩，它本來好好地在我胸膛，如今卻不知失落何方。
恍惚中，一輛黑色的車停在我的面前，車窗搖下，露出沈澤淼的臉：「宋詞，你怎麼在這兒？」
他察覺到了我的異樣，沒有繼續追問，簡短地命令道：「上車！」
我麻木地打開後座的車門，坐到同樣一臉淚痕的沈澤茜身邊，將書包緊緊地抱在懷裡。
沈澤茜轉過頭，盯著我看了幾秒，然後翻了一個白眼。
我也回了她一個白眼。
我從後視鏡裡看見沈澤淼不停地偷瞥我們，表情越來越深不可測，然後，他毫無預兆地把車停在一家超市門口，一句話沒說便下了車。窄小的空間裡只剩下我和沈澤茜，各自把頭偏向一邊的車窗，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過了幾分鐘，沈澤淼回來了，手上拎著一個大袋子。他乾脆地把袋子一甩，扔到副駕駛座上，發出金屬相撞的聲音。
沈澤淼將我們帶到一家臨近的酒店，要了間房，然後在前台工作人員怪異的眼光裡，把兩個失魂落魄的女生拽進了電梯。
房門一打開，他就不耐煩地脫掉了外套，提著超市的大塑料袋往下一倒，十幾瓶聽裝啤酒便一股腦滾到了床上。他一口氣打開了七八罐啤酒，在電視櫃上列成一排，然後拿起其中一罐硬塞給沈澤茜：「今天允許你借酒消愁！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喝吐了我也不管你！從明天開始好好呆在學校，該幹嘛幹嘛，再干丟人的事，看我不把你關起來！」
沈澤茜沒好氣地接過啤酒，灌了一大口。
沈澤淼又轉向我：「宋詞，你不是我妹妹，我沒資格管你，但我也不想看你這麼一蹶不振的樣子，來，醉一場，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忘了吧！」他說著也遞給我一罐啤酒。
我仍舊呆呆地望著他，沒有動作。
「傻了？」沈澤淼揚起眉毛。
我因為剛才哽咽了太久，一張嘴就打了個嗝：「我——呃——我過敏。」
85.
沈澤茜只有半瓶啤酒的酒量，喝了沒多少就暈暈乎乎了，她硬撐著又灌了兩罐，然後徹底不省人事了。
沈澤淼把妹妹抱上床，幫她脫掉鞋襪和外套，蓋上被子，又給迷迷糊糊的她餵了點水，然後轉頭看向一直在發呆的我：「你要不要睡覺？」
我搖了搖頭。
「吃晚飯了嗎？」
我又搖了搖頭。
「餓嗎？」
我摸了摸肚子，點點頭。
「走吧，我帶你去吃夜宵。」他說著穿上外套：「我也沒吃東西呢，你們這些小姑娘真是讓人不省心。」
「你妹妹怎麼辦？」我指指床上的沈澤茜。
「讓她睡，睡一覺起來就好了。」沈澤淼關掉頂燈，打開床頭的小夜燈：「她就喜歡小題大做，把人家罵了一頓，自己倒哭得死去活來。」
「她把誰給罵了？」
「阿南的姐姐啊。」沈澤淼瞥了我一眼：「你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怎麼回答，只好低著頭用腳尖踢地面。
「快走吧，我餓死了。」沈澤淼打開了房門。
我們就近找了一家賣過橋米線的小店，點了份二人鍋，沈澤淼見我把湯裡的蔥花挑出來，又開始皺眉頭：「你怎麼跟茜茜一樣挑食。」
我抬頭看他：「你也跟我哥一樣囉嗦。」
「你知道女生搭訕我的時候，都說我像她們哥哥嗎？」沈澤淼用筷子敲了敲碗，一副歷盡千帆的神情。
「德性也像。」我誠懇地說。
沈澤淼正要開口，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李南宇來電」，他接起電話：「喂？嗯，我找到茜茜了，她沒事，」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繼續道：「嗯，見到了，我帶她吃飯呢，嗯，明天回去再說，掛了。」
他收起電話，不動聲色地拿起筷子繼續吃，見我有些愣，突然眨巴了兩下眼睛：「想知道阿南問了什麼？」
「……」
「他就問問我給他的桃花債善後了沒有。」沈澤淼拿出一張紙，擦了擦嘴角：「茜茜呢，以前也喝醉了又哭又鬧過幾次，我一直以為她只是小孩子心性，沒想到這丫頭這麼執迷，她剛才竟然告訴我她連……」沈澤淼頓了一下，沒說出口：「總之，阿南怕我尷尬也沒提過。我妹真是夠出息的！我今天忍不住都想給她兩下！」
「她怎麼了？」我條件反射地問，一看沈澤淼臉色不對，急忙換了個問題：「那這件事……阿南他怎麼應對的？」
「哦，阿南把她趕出去了。」沈澤淼淡定地說。
「趕出去了？」我驚訝地問：「你不生氣？」
「他敢……他不把她趕出去我才生氣！」沈澤淼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
「那，茜茜知道阿南他……那個他姐姐……」我沒有勇氣將這句話說完整。
「阿南他喜歡他姐？」沈澤淼替我補充完整了：「知道啊！這不是很明顯嗎？就跟你喜歡阿南一樣很明顯。」
「……」
說實話，我挺佩服沈澤茜的，她身上有一種天真的果敢。有一句話說，天真的人能夠愛，這是他們的秘密。而我就缺乏這種果敢。
「呵呵，其實沒那麼難猜，阿南也從來沒有掩飾過。他從來不管他姐叫『姐』，他都直呼她的名字。對了，她姐叫韓筱遙，一個挺出名的經紀人，你知道的吧？」
「不是很清楚。」我搖搖頭，畢竟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緣，而那時的我不僅像巴結長輩一樣表現得很狗腿，還盤算著介紹她和宋朝認識呢，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那茜茜不介意嗎？」我繼續問。
「阿南以前發過一次水痘，還挺嚴重的，他家裡沒人，繼母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他姐當時還在上大學，專程請假回家照顧他。這件事以後，他對他姐的態度就有些不一樣了吧。我們都默認這是一種源自少年時代的情結，所以茜茜一直以為阿南有天會看清楚這不是愛情。」
「那什麼是愛情？」
「我怎麼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沈澤淼睜大眼睛看著我。
「……」
「茜茜是個勇敢的姑娘。」我由衷地說。
「她再勇敢下去我就打斷她的腿。」
「……」
「你可以繼續勇敢，你哥不一定會打你。」
「阿南他……有哪裡不好嗎？」
「他挺好的，只是茜茜承受不起而已，他結婚之前，我都得把茜茜隔離在安全範圍外。好了，穿上衣服吧，走了，老闆，結賬！」沈澤淼掏出錢包。
結婚？這個詞聽上去那麼不真實。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幻想過潔白的婚紗，但從沒真正思量過承諾的意義。
我的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出一個畫面：阿南穿著挺括的西裝，站在禮堂上，依舊眉眼英俊，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子，他轉頭向她微笑，然後輕輕吻她。
我發現自己的心突然不可抑制地疼痛。
雖然我從未想過站在他身邊的會是自己，然而，我也沒想過站在他身邊的會是別人。
曾經遙不可及的，最後竟令人措手不及。
86.
第二天一早，沈澤淼放任自己妹妹睡得天昏地暗，然後把我從被窩裡拖出來：「你不是說第一節課要點名嗎？快點，來不及了。」
「學長，你昨晚幾——幾點睡的？」我打了個哈欠。沈澤淼說他今天早上要在學生會做宣講，於是又開了一間房，連夜趕做ppt。
「三點半。」
「你一會兒開車不會睡著吧？」我擔憂地問。
「你可以不坐。」
「……沒事，我就是有點貪生怕死。」
我們運氣很好，沒有遇見堵車，在七點半的時候到達了女生宿舍區門口。看著從宿舍樓裡湧出的上課的人流，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一大清早從一輛車裡下來是多麼引人遐想的事，但願沒人認出這是沈澤淼的車。
由於太過緊張，車一停我就趕忙跳了下去，邊上幾個女生好奇地看著我。沒想到我還沒走幾步，沈澤淼就在眾目睽睽之中下了車，手裡還攥著我的包包：「你還沒醒是吧？包忘了！」
我低著頭接過包包，然後一轉身發現所有的女生都在看我。
謠言的傳播速度快得驚人，當我收拾好課本走進實驗室時，感覺空氣中都有一絲八卦的味道。還是酸味。
「宋詞，」謝非嵐神秘兮兮地招呼我過去：「我們都以為你昨晚獻身去了，但是聽他們說……你獻身錯了人？」
「下課跟你說。」看著顧子言走進來，我無奈地說。
「早上好啊，各位情報都很準確嘛，知道我今天準備點名啊！」顧子言笑瞇瞇地翻開點名冊：「哎，我看到還有幾個位置是空的，平常沒來就算了，今天沒來的我必須採取措施，知道我要點名還不來，這明顯就是態度不端正！好了，不浪費時間了，第一個，高雲長！」
當他念到「宋詞」的時候，我感覺全班女生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好死不死的，桌上的手機響了，是陳垚打來的。我現在心煩意亂，最不想理會的人就是他，於是直接掐掉了電話。坐在我邊上的林森不滿地看著我：「看在我費了這麼大勁幫你的份上，做不成情人也別做仇人嘛！別有了新歡就拋棄舊愛了！」
我二話不說，直接把他的電腦插座拔了，屏幕上的dota畫面瞬間消失。
林森不敢相信地指著我：「你、你、你——被沈澤淼臨幸過的，就是有底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