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沈澤淼和李書記一行人一起離開了醫院，嚴陣以待的電視台記者也沒有來，李南宇蓋上被子開始補覺，我一個人窩在床上，仍在消化沈澤淼那一番話裡的巨大信息量。
所以說沈澤淼有個親生妹妹叫沈澤茜？而沈澤茜從初中開始就喜歡李南宇？而李南宇也對她十分熟悉？那他喜不喜歡她呢？那他們的關係好到什麼程度呢？……那我怎麼辦？！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連忙轉頭去看隔壁床上的李南宇，深怕他也會被我腦子裡那些亂糟糟的聲音吵醒。
但他睡得很安靜，後腦勺上幾根執拗的頭髮正對著莫名其妙滿臉通紅的我。
我迅速用被子蒙住頭，感覺渾身都在發燙。
所以，宋詞，你現在不僅僅是在犯花癡，是真的在談論……「喜歡」了嗎？
我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你喜歡的也太輕易了吧！你知道他是哪裡人嗎？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嗎？知道他有什麼業餘愛好嗎？知道他是哪一年生的嗎？現在的小孩讀書早，說不定他比你年紀還小勒！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巨大的帶有熱度的物體撲到了我的身上。
「啊啊啊啊啊！」我大聲叫道，掙扎地把頭探出被窩，看到一個短髮女生一臉驚訝從我的床上爬起來。
沈澤茜長得與她哥哥十分神似，但五官更為精緻小巧，皮膚白皙，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靈動。她穿著一件帶波點的短款米色羽絨服，下身是一條小短裙，頭上還有一個巨大的蝴蝶結，眨巴著眼睛問我：「阿南哥住在這間病房嗎？」
還阿南哥勒。我沒好氣地指了指邊上的病床。
李南宇也被我們這一番不小的動靜吵醒了，然後，他用剛睡醒的略帶嘶啞的嗓音問道：「茜茜？」
還茜茜勒！
41.
整個病房都充斥著沈澤茜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李南宇雖然話不是很多，但口氣裡充滿了熟稔和耐心。
「阿南哥，你都不到我們學校來看我。」
「有空就去。」
「阿南哥，我給你下載的電視劇怎麼樣？」
「都是一個路數的。」
「我想讓你學習一下嘛！」
「學什麼？」
「談戀愛啊！」
「你整天想什麼呢？」
「阿南哥，有幾個學長約我去看電影，你說我跟誰去呢？」
「這要看你想看哪部電影了。」
「我喜歡槍戰片，可他們都以為我喜歡愛情片，沒有共同語言！哎，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玩將軍和士兵的遊戲嗎？你有空就陪我去嘛！」
我抱著被子滾來滾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裝什麼天真無邪！
可是，我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生來就有天真的資本。從來也沒有人阻止我戴碩大的蝴蝶結，塗y主題的指甲，穿學院風的短裙制服，或者是約心儀的男生看槍戰片——可我就是不敢。我是自己沒種，不能埋怨別人。
42.
放在床頭的手機「嗡嗡」地震動，我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家裡打來的。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把住院的消息告訴父母，雖說出門在外，報喜不報憂，但此時的我內心充滿了一種被寵溺的需要，於是，我用嬌滴滴的聲音對著手機撒嬌道：「媽媽——我食物中毒被送進醫院上吐下瀉只給稀飯和鹹菜吃簡直鬱悶死掉啦！」
坐在我媽旁邊的我爸馬上激動地表示要坐最近一班航班來北京，還讓我媽抓緊時間上街給我買一斤老王家特色鹵豬蹄和十個芝麻煎餅。
然後，我媽一票否決了他的提案。
再然後，她把我罵了一頓：「讓你注意飲食不要吃些有的沒的不乾淨的東西食堂的雞肉變質了沒味道嗎你聞不出來嗎還敢吞到肚子裡去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身體了年輕的時候不注意以後結婚生孩子坐月子都會有麻煩！」
我立刻就偃旗息鼓了。
我又給我哥打了一個電話，但他的重點依然不變：「醫院裡有其他男生嗎？單身嗎？長得帥嗎？哎呀，誰管你食物中毒，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43.
晚飯的時候，沈澤茜硬要拉著李南宇去醫院外一家素菜館改善伙食。
李南宇在繫鞋帶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了我的存在，轉頭說了一句：「宋詞，你也一起來吧。」
用的是祈使句，不是疑問句。
沈澤茜站在他的身邊，神情略帶不解和不快。
內心一個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對我說：「宋詞！做人要有尊嚴啊！」
於是我笑瞇瞇地應道：「好呀，學長。」
12月的北京天寒地凍，黃昏的街道更是陷入了某種灰色的背景裡，瑟瑟冷風從領口處見縫插針地灌入。好不容易挨到了素菜館，我們每人點了一個菜，又要了一碗湯，吩咐廚師少油少鹽。
席間的情形如我所預料的一般，沈澤茜拚命地談論他們所共有的記憶，從孩提時期一直到青春期，甚至還有他大放異彩而她純屬湊熱鬧的奧賽班。
參加過奧賽了不起啊，好像誰沒有參加過似
似的。我默默腹誹。
「正元街的那家牛肉粉店拆遷了，你知道嗎？」
「凱勇去了美國，讀的居然是哲學。」
「夢麗姐的電話你還有嗎？過年以後就沒聯繫過她。」
「這屆八中換校長了，老羅還是教二班。」
……
那麼多的街道和人名，於同樣在座的我而言，卻沒有任何意義。人生中大概真的有一條道理叫先來後到。那些見證成長的人，在以後的漫長歲月裡，都會扮演著一個優越感種種的角色，向後來者炫耀著年少再不可得的情誼，提醒你，你永遠無法彌補缺席的時光。
我們吃完飯往回走時，已是掌燈時分，抬頭竟然還能看見幾顆星星，嵌在如天鵝絨般深邃的夜空中。沈澤茜圍著厚厚的針織圍巾，遮住了半張臉，手舞足蹈地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下午還興高采烈的我，深陷在一團沒有情趣的黑色羽絨衣裡，頂著一頭好幾天沒洗的亂糟糟的頭髮，裝著滿肚子清湯寡水，莫名其妙又陷入了某種低氣壓裡。
44.
留院觀察的第二天，李南宇從早上7點開始，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十指在鍵盤上辟里啪啦地敲，敲得我心煩意亂的。
我歪在床上用手機刷人人，搜索「李南宇」這個名字，搜出了一串人名，於是問道：「學長，你的人人賬號是哪個？」
「我沒有。」
「……那加下□□吧。」
「也沒有。你有事就打我電話吧。」
傍晚的時候，沈澤淼和關公來接我們出院，李南宇坐在車後座上，依然抱著電腦專注地編程。沒想到關公這小子也有兩把刷子，看了幾眼後，竟然也蹦出一串專業性的見解，李南宇扭頭看他的神情就跟看情人一樣，讓我忍不住有翻白眼的衝動。
「你當時為什麼不報工程學院？」我問關公。
「我想啊，可惜最後時刻被我姐改成了經管院。她說經管院的女生比較多，程序員基本上都是光棍！」
他們二人相談甚歡，最後關公還表示要去李南宇寢室借幾本原版書看，沈澤淼在男生宿舍區門口將他們放下，然後把我載到了女生宿舍區。
我下車向他道謝，沒想到他也下了車，非常自然地接過我手上的袋子：「送你到樓下吧。」
我想，沈澤淼招女生喜歡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幽默、親切，還有一種天生的彬彬有禮。
「昨天我見到你妹妹了，她……喜歡李南宇啊？」我假裝八卦地問。
「大概是吧，她才不會跟我說這些，不過比起我來，她明顯更喜歡阿南。」沈澤淼一臉嫌棄的模樣，瞬時讓我想起了我哥經常露出的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那李南宇學長喜歡她嗎？」
「不知道，沒問過。」
「……你們倆不是認識很多年了麼？」
「我們男生之間不談這種知心姐姐的話題。」沈澤淼聳了聳肩。
「那你們談什麼，dota和編程？」我無奈地問。
「我們談的……」他突然咧嘴一笑：「少兒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