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也許年幼的他不知情。可是,長大後的他呢?聰慧如他,只可能比她更早知道真相。
她只恨自己的力量薄弱,不足以對抗這世間的種種不平與邪惡,但至少,她可以讓自己離開他。永遠地,與他再無一絲瓜葛。
她的眼淚讓他愣住了。
他緊緊地盯著她,突然便欺上身來,直接吻住了她。
他身體火熱,唇卻冰涼,有那麼一剎那,朵拉失去了意識,任由他親吻著自己,甚至一雙手,情不自禁地微微摟緊了他。可是短短瞬間裡,她立刻反應過來,頓時就在他懷裡掙扎起來。
他仗著力氣大,不肯鬆開絲毫。
她情急,忍不住咬他。
他吃痛,手上一鬆,她立刻就往後退了幾步,手捂著嘴,目光警惕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漸漸眼神冰冷,「你究竟是愛我,還是愛他?」
他問。
驀然間,朵拉想起從前的某個時刻,他也曾這樣問過她,「你到底喜歡誰?是我?還是他?」
她想也不想就答,「他。」
他愣愣地看著她。
她的回答顯然擊倒了他。
她聽到了風聲,緩緩地從他們身邊掠過。
他退開來。
一言不發地轉身上車,車悄無聲息地駛走。
漫無邊際的黑緊緊地籠罩住她,她蹲下來,無聲慟哭。
七月二十二日,皓光旗下的皓光綠城正式開盤。每平方均價5888元起。
朵拉一個人在店裡,在電視上看到了現場直播。
開盤現場氣氛非常熱烈,皓光期共推出588套房源,不到兩小時,就被搶購一空。
朵拉還看到了每每和陳皓,他們倆光彩照人,相當搭對地並肩而立,為預約客戶們抽取幸運大獎,獲此大獎者,將得到皓光提供的價值十萬元的精裝修。
真大方。
朵拉啪地關了電視。
下午時分,非兒回到了店裡。一張臉曬著通紅,一進門就像支機關鎗,噠噠地響個不停。
「哎喲,今天真是我一生中最最幸福的一天了!天哪,朵拉,你不知道,我的房,漂亮得要死!朵拉,改天你一定要和我一塊去看看!皓光的綠化做得不錯,走在小區裡,如沐春風啊。」
朵拉滋地一笑,「看不出來,你還有點化,懂得用成語了。」
非兒興奮地說:「今天每每真是漂亮得驚人!你別說,她和那個皓光老總站在一起,一下就讓人想到一個成語,男才女貌!真難得,那麼一個大公司的老闆,竟然如此玉樹臨風,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朵拉笑笑,「好傢伙,還一連用了幾個成語了。」
非兒難抑心中喜悅之情,抓住朵拉的手狠搖兩下,「終於有了自己的房了。真的高興了。」
朵拉伸手扭她面孔一把,「恭喜恭喜!」
有房還是其次吧,關鍵是愛情終於有了容身之處。在這現實無比的社會裡,沒有房的愛情能抵禦多少誘惑?
非兒說:「我讓小李好好感謝一下人家。人家這是幫了多大的一個忙啊。」
朵拉附和道,「也是,這年頭這種不要酬勞的幫忙難得了。」
非兒喜滋滋的,「我們明天就去簽定裝修合同,朵拉,我明天要請假。」
朵拉說:「好好好。」
非兒不好意思起來,「今天我也要早退……和」
朵拉說:「好好好。」
這一晚每每凌晨才回到朵拉的家裡。
朵拉還在看電視,某某台的大型相親節目。
每每身上帶著濃濃酒氣,進了門鞋也不脫,逕直倒在沙發上呻吟,「喂,給我倒杯水來。」
朵拉擱下控器,去倒水。
每每拿起控器,換至新聞頻道,裡頭正好在重新白天的新聞,「7月22日,皓光綠城一期一批新房源在眾多客戶的企盼中亮相。開盤當天,皓光綠城的售樓部賓客雲集……」
朵拉歎息一聲,「能不能看點有意思的?」
每每懶洋洋地說:「你這麼不喜歡聽到皓光這兩字?」她翻身坐起來,直視著朵拉,「為什麼換了手機號?為了躲避陳皓?」
朵拉避開她的目光,答,「不是。」
每每輕哼一聲,「那就是為了躲避周栩生了。」她皺皺眉,「為什麼?明明你才不久前才告訴我,你決定和他在一起了。」
朵拉說:「累了,先去睡了。」
每每叫她,「喂!」
她充耳不聞,直接進房去。
那些糾葛的往事,那些連她自己也不願意再去回想的記憶,要怎麼一一向每每道來。
一閉上眼,她就彷彿看到周栩生的那一夜,悲慟的眼神。
她總疼得倒抽冷氣,像一把生冷的刀,正緩慢地切割過肌膚。
可他永遠不
會懂。
永遠也不會了。
幾天後,朵拉收到了一封來自海城的掛號信,裡邊只夾著一張薄薄的拆遷通知書。
啊,月光要拆遷了。
城市越建越美越輝煌,勢必要推倒年代久遠陳舊低矮的老街舊巷,每個城市都難免如此。
傍晚每每打來電話,提起的便是拆遷之事,她決定把母親接到身邊來。
朵拉輕輕嗯一聲。
每每像是很忙,匆匆說:「掛了。」
她儼然成了皓光的一分,忙碌得好些日不在朵拉的屋出現,連電話也少了。
突然間,朵拉就覺得,有些什麼東西,橫亙在了彼此之間。
但願。但願只是她,過敏感了。
朵拉覺得寂寞。
從前即便一個人,但因為知道每每或許在某個時刻便會出現在眼前,大刺刺地踢開高跟鞋,辟辟啪啪地跟她討論美劇裡的男人帥還是日劇裡的男人帥,或者,韓劇裡的?她總會給清靜的屋帶來一股和煦的微風,恰似深山老林裡陡然竄出來的幾聲鳥鳴,把所有的清寒掃蕩一空。
非兒也要求早退。這小妮終日喜氣洋洋,不由得讓朵拉心生嫉妒。
朵拉早早地關掉店門,獨自一人在街上徜徉。
迎面撞上來一個玩輪滑的小孩,雖然沒撞上,但也讓她狠吃一驚,頓時回過神來,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地,自己走到了佳美廣場。
反正無事可做,她信步走進悅喜。
薇姐不在,但店裡的服務生顯然記憶力超強,竟然記得她,立刻熱情地上來招呼,「嗨!」不像招呼客人,倒像招待朋友。
朵拉笑笑,在窗邊坐下。
服務生自來熟地送上茶來,友好地詢問,「想吃點什麼?」
朵拉也不客氣,「我坐一會……」
服務生貌似瞭解地一笑,微微頷,轉身離開。
餐廳一角,懸掛著高清電視,此刻正播放著《n市房地產》節目,五分鐘的快訊裡,朵拉看到了周栩生,好像是栩然春天召開了新聞發佈會,當天晚上又召開了茶話聯誼會,場面奢華且熱鬧非凡。
朵拉看到了周栩生手臂裡挽著一美貌女。鏡頭拉近,朵拉立刻認出來,那女她見過。那輛甲殼蟲的主人。
鏡頭迅速拉遠,節目很快宣告結束。
朵拉微微垂下眼臉,這才發現茶水不知何時自杯中蕩了出來,濺到她的白襯衣上,赫然印上一塊污漬。
手機響起來,是陳皓。
「你在哪?」他簡單且乾脆。
「悅喜。」她說。
「我馬上過來。」不等她回答,他已掛掉電話。
他顯然就在附近,不幾分鐘,就出現在餐廳裡。服務生迎上去,他已看到她,擺擺手,直接向她走過來。
朵拉側著腦袋看他,「什麼事?」
他看她一眼,「沒事。」
他提議道,「要不要喝兩杯?」
朵拉有些意外。
他笑笑,「姑娘,我生日啊。」
啊。
她真的這才想起來。
他消失的這些年,每一年他的生日,她都記得,偏偏這一年,他出現了,她卻忘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都沒準備禮物。」
他很大,「沒關係。」
但立刻又說:「欠我吧。欠著我。」
她笑了笑,「這一餐我請吧。」
他說:「好啊。但是這不能抵生日禮物。」
她有些好笑,提醒他,「你二十五歲了。」
他如今要什麼有什麼,何必在意一份生日禮物。何況她經濟薄弱,也送不了他什麼好東西。
陳皓揚揚手,服務生立即走了過來,陳皓一邊點單,一邊像是閒閒地說起,「知道月光要拆了嗎?」
朵拉說:「知道。」
陳皓說:「知道是哪家公司拿到了這工程嗎?」
朵拉不明白他的意思,目光詢問地投向他。
他點好單,示意服務生可以離開,才說:「周栩生的。」
哦。
她默默地端起茶杯,啜上一口。茶涼了,入口完全不是滋味。
陳皓歎息一聲,「真不希望它被拆掉。」
他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一眼,輕輕摁斷。
葡萄酒上來,陳皓立刻笑了,「我最愛薇姐這點。」
他親自給她斟酒。
「生日快樂!」她主動舉起杯來。
兩個杯輕輕相撞在一起,發出輕微的「砰」聲。他們相視一笑,各自一口飲盡。
「我做夢都盼望著這一天。」陳皓說。
他的手機又再響
響起,他看一眼,眉頭微微皺起。
朵拉說:「也許有急事,你先接上。」
他站起來,「我馬上回來。」
朵拉點點頭。
事實上他這通電話打了許久,再次進來的時候臉色並不好,朵拉猜想應是生意上的事,她不懂那些,也不知道怎麼開導他,只得頻頻舉杯,泛泛說道,「凡事別計較多,總會快樂。」
陳皓突然衝她一笑,「朵拉,我突然得知一消息。你要不要聽聽?」
朵拉愣了一下,「嗯?」她趕緊拒絕,「你那些生意經,我也不懂。」
陳皓搖搖頭,「不是生意經,而是你我都想不到的。」
朵拉突然憑空害怕起來,「不,我不聽。」
陳皓溫柔地笑起來,「怎麼了?你害怕?朵拉,你真聰明。好吧,你不想聽,我就不說。」
朵拉心裡亂糟糟的,突地又衝口而出,「說吧說吧,你說。」
陳皓顧自飲盡杯中酒,「有人告訴我,當年被我爸爸撞傷的那個人,其實是受人指使,才堅持要告我爸爸。」
朵拉腦裡轟地一響。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要說什麼。她就知道他說出來的話,勢必像針尖,像刀,像箭,全都對準她的心而來。
陳皓微微苦笑,「他真聰明,明明拿錢收買人家上告,轉過身便賣我一個天大的人情……」
朵拉輕聲道,「別說了。」
她顫抖得像冷風中的花骨朵。
陳皓愛憐地看著她,安慰起她來,「都過去了。沒關係了。如果換了我,也許也會這麼做。我理解他。真的。」
朵拉咬緊嘴唇,一股腥甜直入喉嚨,說不清的酸楚艱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