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和每每詫異地看著她,「一個賣鞋的,怎麼懂的這麼多?像地產專家。」
非兒頓時得意起來,「哼,小瞧我了吧。」她笑起來,「我想買房都想了一年多了,這一年來,每天都密切關注這方面的信息,你說,我能不專業點嘛。」
每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剛才那人在電話裡也說了,給我的條件很優厚的。讓我明天中午十一點過去面談。你說,不會送我一套房吧。」
朵拉呸一聲,「你想得美。」
非兒卻叫,「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哦。至少你買房就非常便宜!哎喲,每每姑娘,不如這樣,你幫我買,我有重謝!」
每每也被說得興奮起來,「要是有了自己的房,我就可以把我媽接來和我一塊住了。省得和那臭男人天兩頭要碰面。」
朵拉啼笑皆非,「喂,什麼臭男人啊,那是你爸。」
她聽每每提起過,幾年過去,每每父親和母親又恢復了邦交,好像隔岔五地還喝喝茶什麼的。聽說那個狐狸精,多年來對每每父親仍然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態,成年男哪有多耐性,每每父親的剃頭挑也漸漸冷卻下來,細一思量,頓時就覺得前妻的諸般好來。
每每輕哼一聲,「好了,就這麼說定了,明天就去皓光。那麼現在,咱們就先去慶祝一下吧。走走走,打烊!」
人收拾完畢,一塊走出店面,恰好車曉曉正站在「糖果屋」門口,一看到她們仨,頓時兩眼放光,「又去**。」
朵拉不禁有點羞赧。
她真是一個不長進的生意人啊。在每每的威逼利誘下,她沒有一次是扛得過去的。「小美足」動不動就店門緊閉,要說生意不受影響那是假的。朵拉其實也想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但這樣懶散的生意做下去,也就夠個小豐衣足食,至於房,還是奢侈了點兒。
可是又不能說。要一說,全世界都會驚訝,「你還買什麼房?」
周栩生的母親是最早涉足房地產的本土企業家,幾年下來,旗下的「栩然房產」做得有模有樣,赫然成為n市數一數二的樓市大亨。周栩生大畢業後,就直接被母親委以重任,他也不負母望,一年後成功競下n市城東新開發區最佳地塊,即將打造全市最大規模的超大生態型住宅社區,取名「栩然春天」,期將於八月開盤,起步價5888元/平方,聽說消息一被證實,短短幾個月預約客戶已經上萬人次。
她明明有這樣的天時地利,卻連非兒也從沒向她開過口。
連非兒也看得出來,她不想搭借周栩生。
不搭借他任何。
她想開店,攢錢攢得很辛苦,找門面找得很辛苦,租住的房,她也磨破腳才找到。她一個人折騰著。不肯哼苦哼累。
他的好。她知道。他對她的好,她也全知道。
可是,陳皓成了她的心病。
這心病讓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投入周栩生的懷抱。彷彿距離周栩生遠一點,對陳皓的歉疚就會輕一點。
她很傻。她知道。
每每堆她一把,「車來了!」
一輛出租車嘎然停下,她們仨擠上車去。
「去佳美廣場。」每每說。
佳美廣場的後巷,就是一條熱鬧非凡的小吃街。街道很窄,房也很破舊。好多年前就說要拆遷重建,但一直未見動工。
朵拉和每每對它有超乎尋常的偏愛。
它讓她們想起了海城。想起了月光。海城的老鼠巷。那些過去的,永遠不再來的年少時光。
車剛停下,每每的手機響了,她微微背過身去,對著手機說了幾句,然後回過頭來,頗為抱歉地說:「朵拉,我得馬上趕回去。這次拍的照片,店家的u盤給弄丟了,她十點要上新,讓我趕緊給她把照片發過去。」
朵拉說:「好,你去忙你的。我和非兒吃。賬算你的哈。」
每每笑,「咄。這人。」
她重新坐上車去。
朵拉和非兒去吃麻辣燙。
晚上九點,手機「叮」地一聲響。
周栩生發來短信,「晚上有雨,記得關窗。」
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每晚九到十點之間,他必發過來一條短信。這麼有規律,簡直讓朵拉疑心這是他向移動訂製的一項服務。
通常她並不回他。
她把手機擱回包裡。
天氣尚未真正炎熱,但非兒已經吃得滿頭汗,她口齒不清地問:「朵拉,你為什麼不戀愛?」
朵拉怔了一下,答,「我想等一匹更健壯的白馬。」
非兒失笑,「你那匹還嫌不夠健壯啊。」
朵拉想一想,答,「可能是不夠白。」
非兒忍不住大笑,差點被嗆住,她急忙扯張紙巾摀住嘴,半天才說:「你都不知道城中多少女人想潑你硫酸。」
朵拉笑笑,反問,「你呢?戀愛談了那麼多年,膩了沒?」
非兒的男友,朵拉見過幾次,比非兒大了好幾歲,是個警官。據說非兒還在念大時就被那小盯上了。警官姓李,收入一般,老家在鄉下。兩個人的戀愛談得頗為甜蜜,但也很是清貧。朵拉不是不欽佩的,
有情飲水飽,原來也不全是騙人的。
非兒正要回答,手機響起來,她看一眼,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
朵拉識趣地埋頭苦吃。
非兒的電話足足講了十分鐘。等她一掛掉,朵拉便歎道,「都不知道有什麼可說的。」
非兒笑,「朵拉,他等下過來接我。」
朵拉白她一眼,「討厭。」
真正討厭。
每次人行,到最後總是落下她一個人。
非兒嘻嘻笑,不以為然,拎起包,「我走啦!」
剩下朵拉一個人,她也無心再吃,匆匆喝口湯,結了賬,一個人慢慢往回走。
佳美廣場很熱鬧。滑輪滑的小孩,擠挨在椅上的情侶,跳交際舞的大爺和婆婆,賣小東西的小販……
月光很好。
朵拉仰仰頭,想起周栩生的短信,這麼澄淨的夜空,哪裡像要下雨的樣?
她正出神間,突然有人狠狠推她一把,一股強勁的力量試圖扯下她肩上的包。她被推得一個趔趄,手卻下意識地抓緊了自己的包,那雙雙手不肯放鬆,仍然狠攥著她,她被拖著往前撲走,腳絆到長椅,頓時摔倒在地。
她尚記得大叫,「抓小偷!!」
被她一叫,那人立刻便鬆了手,她還沒得及抬起頭來,腳步聲已霍然遠走。
她半跪在地上,身邊依然一片歌舞昇平,繁華盛世。
不知為何,她突然汩汩淚下。
突然一把醇厚的嗓音在耳旁溫和響起,「來,起來。」
一隻手伸到她眼前。
她怔了一下,抬起頭來。
月光淡,燈光暗,讓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可是她的心不期然地狂跳起來。
她把手伸給他。
他微微一使力,把她拉了起來。
她看到了他。
心臟猛地一窒,腳下一陣發軟。
不可能。
她迷茫地盯著他。
不可能。
她伸手摀住胸口。
他看著她,溫和發問,「你沒事吧?」
她置若罔聞,貿然問,「你是誰?」
他的目光閃了一下,放開她的手,退後一步,「你沒事就好。走小心點。」他衝她微微晗,轉身疾步離開。
她愣愣地看著他走遠。
像夢。
突然間人們驚叫起來,「呀,下雨了。」廣場上頓時一陣嘩亂,大人呼喚著小孩,年輕男女伸手遮在頭頂上,所有人都有嘩啦啦地奔跑。有人經過她身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喂,下雨啦。」人們好心地提醒她。
下雨了。
她抬起頭來。雨點毫不留情地砸到她眼睛上,面頰上。她魂不守舍。
他是誰?那個男人?
他和她記憶裡的陳皓是如此想像,以至於她看到他的剎那,差點脫口而出他的名字。
可是不對。陳皓他幾年前就已經離開了她。怎麼可能是他。
雨越下越大,頭髮濕了,衣服也濕了。
朵拉想,嗯,應該叫輛車。
鞋裡進了水,這讓她有點心疼,這雙鞋才剛穿了兩天哪。
她走了許久。
許久才看到自己住的那幢樓。
樓房很舊,有一個小小院,她住在最頂樓,5樓。
剛進門,周栩生的電話追了過來,「下雨了,你到家了沒有?」
朵拉輕輕「嗯」一聲。
周栩生照例問,「吃飯了嗎?」
朵拉不做聲。
周栩生說:「以後別晚。也不在乎那一點早晚。」他還以為她剛自店裡回家。他不知道,她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偶遇。
朵拉說:「我去洗澡。」
周栩生便識趣地掛斷電話,「晚安。」
雨一直下。
有雨的夜顯得格外靜寂,窗外霧茫茫的,遠處的霓虹也顯得模糊無比,樓下的人家還在看電視,聲音放得很大,像在播婚戀劇,有人吵架有人哭有人笑,煙火味十足,不禁讓人生羨。
朵拉自抽屜裡翻出一個錦盒。
雖然歷經多年時光洗禮,錦盒卻依然嶄新如昨。朵拉輕輕啟動開關,盒啪地打開來。陳舊且帶著皺痕的糖果紙一張張地,很整齊地安放在盒裡。
朵拉的手輕輕撫過它們。
他離開後,她哭過許多次。她流著淚剝開他留下的糖,那是他送她的,最後的禮物。它們一點也沒有減淡她的悲傷。她一直在懊悔,她原本可以微笑地對他說一句,「呀,陳皓,我也喜歡你。」
也許喜歡也分許多種。但無論如何,一定會令他歡喜,讓他感覺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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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可以給他的。且並不勉強。但她沒有。
她輕輕翻開錦盒隔層。
裡邊擠擠挨挨的,儘是裁得整整齊齊的小小便條紙。上面隨機地用不同的彩色筆像是信手寫下的話。
「早安。朵拉!」
「月光真美,是嗎朵拉?」
「別擔心,朵拉,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許多時候都會覺得絕望難過,但是朵拉,想起你,就覺得一切其實還不算壞。」
「認識你真好。親愛的朵拉。」
……
像當初第一次讀到。
朵拉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