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冷淡讓陳皓遲疑了一下,拿不準是不是一定要向她求助。可是左思右想,除了她,他又還能去找誰?
那邊已經不耐煩,「到底什麼事?」
陳皓小心翼翼地叫,「姑姑?」
那邊吃了一驚,半晌才試探著問,「小皓?」
聽到是他,姑姑的口氣全變了。這讓陳皓突然有了信心。
姑姑狐疑起來,「怎麼是你?小皓?出了什麼事?」
「嗯,是這樣,爸爸他昨天摔了一跤,傷著了骨頭,要手術,嗯,我們,我們需要一點錢……姑姑您看您方便不方便……」連陳皓也佩服起自己來,說起謊來眼睛也不眨。
姑姑輕輕地笑了笑,「摔一跤也這麼要緊?我年前有打錢過去。」
陳皓有點難堪,「那個……」
姑姑歎息一聲,「小皓,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說吧,需要多少錢?」
陳皓不自然地答道,「十萬。」
姑姑說:「好。我明天就給你打過去。」
陳皓心中大石放下,真心實意地說:「謝謝。」
姑姑沉默一會,說:「小皓,你要乖哦。有什麼事,一定要來找姑姑。」
陳皓說:「好。」
幾天後,父親出了院。
陳皓趁機勸父親,「爸,找份工作好好做吧。」
父親一口答應下來。
其實陳皓也沒指望父親能真的說到做到,他空口許下的承諾已經數不勝數。
但兩天後,父親特地買回一隻烤鴨,對陳皓說:「爸爸找到工作了。」
雖然只是幫某超市開送貨車,工資也不高,但陳皓很高興。
他以為,從此後,一切會很好。
開了。
時間真快。
坐在已經變得熟悉的教室裡,朵拉真正感歎。小時候天天盼著快點長大,原來長大只是一瞬間的事,從此後歲月便以飛的速流逝。
周栩生堅持要朵拉每週末繼續為自己做輔導。朵拉照例拗不過他。
不不不。確切地說,朵拉不敢違拗他。
而栩生的家,實在又過舒服。朵拉覺得有點羞恥,原來她始終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孩。貪戀他家寬大的露台,午後溫暖的陽光慵懶地灑在精緻的桌椅上,他就在濃密的綠植旁專注地彈鋼琴,他從小習鋼琴,如今技藝已然不差,流水般的琴聲淌過深藍天際,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
朵拉每每恍然覺得,這中間的痛苦時光從未有過,他和她,一如從前,從未領略痛苦,彼此間從無隔閡。
座位重新做了調整,他們之間隔得遠了,陳皓臉皮厚,一下課就要蹭到朵拉身邊,天南地北地八卦個不停。周栩生始終保持著他那副冷冰冰的鬼樣,跟誰都不親近。每次朵拉一瞥眼看見他的表情,總會不覺地收斂臉上的笑容,努力和陳皓保持一點距離。他再不動聲色,她也看得見他心裡的惱怒。
她並不想激怒他。拋開從前的舊情不說,他目前至少還是她的衣食父母。
整個月,除了天氣在漸漸變冷,還真沒有什麼新鮮事。
但是四月一號,陡然爆出古老師要結婚的消息!
不亞於平地一聲驚雷。
教室裡沸騰了幾天。
「愚人節!假的假的!!」「又老又沒錢,誰會嫁給他?」「咄,古老師怎麼老了?他還不到四十歲!摘下眼鏡,還是很斯的。」「啊喲,四十歲!四十歲還不老啊!我可不要活到那麼老!」
最後這句話是每每說的。
可愛的周每每拍著完美的小胸脯,「想起四十歲就可怕!」
朵拉好笑,進一步恐嚇她,「聽說年輕的時候越是長得美,老的時候就越是沒法看!」
周每每使勁白眼給她。朵拉忍不住哈哈大笑。
最後消息被證實確切。而且新娘年輕貌美,除了缺少一點化,基本別無可挑剔之處。
陳皓撲過來,帶來更驚人的消息,「聽說,從前啊,老古和小朱談過一場戀愛!很驚天動地的。只不過礙於當事人,大家都閉口不提。」
每每眨著眼睛,「哪個小朱?」
「朱梓然啊!」
朵拉和每每異口同聲,「啊呸!」
陳皓說:「真的啦!」
周每每說:「怎麼可能嘛!」
陳皓冷哼一聲,「你們難道不知道,愛情是最最無法讓人理解的一件事嗎?而且還是老古老師拋棄了小朱老師!」
朵拉和每每再次異口同聲,「啊呸!」
怎麼可能,小朱老師雖然雖然古板,但細看看,其實眉眼也頗為清秀,稍稍打扮一下,絕不失為一中姿淑女。古老師聽說也不是看上去的那麼窮困,但無論如何那外表,真的不像是被女人青睞的那一種。
而且而且,兩個人都是那麼奇怪的人,應該是八輩打不到一起的那種才對。怎麼可能談過一場戀愛。是個正常人都會拒絕相信的啊。
r/>朵拉和周每每一到英語課就使勁觀察朱老師的表情。左看右看,始終沒瞅出啥端倪。
古老師的婚禮定在28號。
朵拉和周每每商量來商量去,決定送古老師一個花瓶。
周每每搶著付錢,「反正算是咱們一塊送的。」
朵拉拒絕了,「我有錢。」
是真的有。周栩生開的工資真的不低。朵拉把其中的一半拿給娜姨,另一半,就自己存著,以備急用。
為了這個,娜姨又落了半天淚。
花瓶包裝好,暫時擱在店裡,跟店家說好第二天十點鐘來拿。婚禮十一點舉行,正合適。
朵拉和周每每在月光口道別。
春天來了,月光正好。
月光很安靜。遠遠地,可聽到商業街傳來的喧囂。
朵拉喜歡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月光。
她一個人,緩慢地行走在月光裡。
其實那盞燈壞了很久,常常有熱戀的情侶在無光亮的電線桿下悄悄親吻。
朵拉已經走過去了,又退回來。
有個人半蹲在燈柱下,像在嘔吐,又像在痛哭,平時朵拉絕然不會向這樣的人多打量幾眼,但不知為何,今次她總覺得有點不同尋常,那個人的模樣,乍看上去,頗為眼熟。
她站立一會,猶豫良久,終於上前一步,輕聲地試探著叫一聲,「朱老師?」
那人身體一顫,半晌才緩緩抬起頭來。她頭髮蓬亂,臉上濃妝已是一片狼藉,雙目無神,哪裡像平時那個金鋼般的鐵面教師。
朵拉吃了一驚,趕緊伸手扶住朱老師,叫道,「朱老師,真的是你啊!」她手忙腳亂地在包裡尋找紙巾,「出了什麼事?朱老師?你怎麼會在這?」
朱老師反手一握,緊緊抓住朵拉的手臂,情不自禁淚如雨下,「他明天結婚……」她猶如夢囈一般低語,「我以為總有一天,他會回來,對我說,梓然,對不起,我們可不可以重新來過?我想過一千次一萬次……」
朵拉一時沒明白過來,突然間陳皓八卦過的花邊新聞瞬間裡浮上腦海裡來,她心裡不由得一震,原來,傳言竟然是真的。啊,原來老師也不過凡人一枚,也會為愛買醉,為情慟哭。她一陣心酸,拿了紙巾替朱老師細心擦拭面孔,低聲說:「起來,朱老師,我送你回去!」
朵拉畢竟年幼,力氣不夠,怎麼也拉她不起,心裡又急又氣,衝口而出,「你在這裡哭有什麼用?有本事去搶婚啊!到底是一時的面重要,還是一輩的幸福重要?大不了就丟一場臉,跟一生的悲傷難過相比,算得了什麼!」
朱老師身一震,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朵拉,「朵拉……」
「朵拉說得對。換了是我,任誰想動我愛的人,我跟他沒完。」身後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語氣輕描淡寫。
朵拉回過頭,叫一聲:「栩生!」
栩生搭過手來,幫著朵拉緊扶一把,「努力做我們的楷模吧。朱老師,我挺你!」
朱老師慢慢站直身,無聲地笑了笑,「丟臉了。」她輕輕捋一把頭髮,「兩位同,今晚沒見過我。是吧。」
她精神一振,立刻恢復了身為師長的尊嚴,語氣卻仍然是緩和的。
周栩生說:「朵拉,你餓不餓?我讓阿姨包了一點芝麻湯圓。」他徑直牽了朵拉的手,轉身走。
朵拉輕輕掙扎著,「喂,還沒跟朱老師說再見呢。」
周栩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吧。還要說再見?人家朱老師巴不得咱們馬上消失。」
朵拉撇撇嘴,「阿姨是不是真的包了湯圓?」
周栩生說:「你要是想吃,我就馬上叫她包。」他示意她,「走吧!」
朵拉遲疑著跟上他,「可是,明天古老師真的就結婚了。」
周栩生頭也不回,「那又怎麼樣?」
朵拉歎息一聲,「就這樣了嗎?」
就這樣了嗎?曾經相愛過,現在也不一定不相愛。她仍然記念舊情,他真的就全忘了?那些共同過的歲月,真的輕易就能遺忘?
周栩生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燈光灰濛濛的,讓朵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淡淡地說:「如果是我,決不會就這樣。」他上前一步,輕輕為她撥弄被微風吹亂的發,「我愛的人,我會用一輩的時間等待她,眼裡只有她,心裡也只有她。」
他指尖微涼,目光專注,她的心不由得輕輕一動。
突然間他輕笑起來,「喂,許朵拉,不許你用這種眼光看我,不然……」他的笑容調皮起來,「我會親你的……」
朵拉大駭,緊接著大羞,頓時退後幾步,低聲嚷,「滾你的蛋!」
她轉身就朝家裡跑,身後隱隱約約地,尚還傳來周栩生的輕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