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由他父親的司機親自把他們倆送至鄉下,說是鄉下,其實離n市不過兩小時的車程,是個山青水秀的小城,他姨婆婆家是個園林似的獨幢樓房,大片的綠草地,溫馨地懸掛著吊椅——朵拉要到後來才知道,那樓裡所有為她所喜的佈置,其實都由他之前早早預備好。
游泳池就在鎮尾,依山而建,碧水自山上引下,池邊建一竹樓,踩上台階,咯吱咯吱地發出輕響。
朵拉雖不情願,但不覺便被吸引住,套個游泳圈泡在水裡不肯上岸。他就在岸上,只距她咫尺,隨時供她差遣。
呵,全天下都知道周栩生對她好。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父母來往密切,周栩生的父母,更是早早以她為自己兒媳,般疼愛。
她猖狂地叫他,「過來!」
他笑咪咪地湊近來,她喝道,「把屁股遞過來!」
他眨著眼,忍著笑,軟弱地抗議,「喂!」
她瞪圓大眼睛,「你說是姨婆婆生日,根本不是!你騙人!」她不高興,「還不快點?」
他輕咳一聲,無奈地轉過背去,低聲囑咐,「那個,同,輕點撒!」
她才不理他,衝著他屁股就是狠狠一腳。
他痛得跳起來,回過頭來罵,「你這毒婦!」
眼裡卻笑盈盈的。
她得意地重新跳入水中。
天很藍,白雲也澄淨得讓人讚歎,流水淙淙,遠處不斷傳來遊人戲水笑語。
一直到暮色四起,他們才驅車往回趕。她倦入睡,迷糊中感覺到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輕聲說:「朵拉,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好好的。」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胡亂「唔」一聲便繼續沉睡。
直到車停在家門前,直到她看到一屋的狼藉,痛哭的母親,手足無措的保姆王姨,可恨當時她還來不及細想,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恍如夢中。
母親當晚便因心臟病發被送至入院,她一輩也忘不了,她獨自站在長長走廊那一刻的孤單和無助感。熟悉的面孔在她身邊匆匆奔忙,醫生摘下口罩,醫生在說些什麼,一塊冷冰冰的白布緩緩遮住了母親,她一聲不響地暈了過去……
良久良久以後,她才得知,某鎮上的大橋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崩塌,造成一人死亡,十多人受傷,而這座大橋的承建商,正是朵拉父親。在出事之前,他一直在接受明審暗查。
一場意外事故牽扯無數人,朵拉耳聞無數版本,她年歲尚小,對生意和政治一竅不通,但這並不代表她是個笨人。
等清醒過來,她只質問周栩生,「你早就知道那天會有人到我家來帶走我爸爸,是嗎?」
所以他才非要拉著她去鄉下。他處心積慮。
她勃然大怒,操起桌上煙灰缸大力向他擲去,「你騙我!你可以早點告訴我!」她用盡全身力氣說完這句話,淚水像決了堤。
煙灰缸準確擊中他眉梢,她張惶地看著鮮血自他眼角緩緩流下。
他伸手想來握住她的,「朵拉!」
她嘶啞地吼,「你走!走!我永遠也不要見你!永遠!」
他沒有否認她的說法,這讓她絕望。他父親位於高職,自然對這事早有耳聞,可他們一律眼睜睜地,看著她父親被帶走,母親因此病發身亡。
一夜之間,她失去了所有。
她做夢都沒有想過,生活會賜予她這麼殘酷的篇章。
呵。就是眼前這少年啊,他曾無數次說過,「朵拉,我要讓你快樂!」「朵拉,我要送你一輛滿載幸福的南瓜車!」所有的好聽的話,他都對她說過。
但他親自推她至地獄,她沒來得及見上父親最後一面。
她突然喉嚨發緊。手掌握成了拳,也仍舊在微微發抖。
她還記得那夜母親微喘著對她說:「哪裡只是你爸爸一個人的事,所有人都有份,有罪的人不僅僅是你爸爸。」
好了,現在連父親,她也失去了。
他出現得這麼適時,是要做她的倚靠嗎?
「古老師來了!」朵拉收回目光,淡淡地對每每說。
他安靜地走過她身邊,腳步在她身邊停頓了一下。她只垂頭安靜地看著書,像一無所知。
他終於走過她身旁,她聽到陳皓的聲音,「你的卷髮是真的嗎?」
這無聊的小。他對微積分怎麼沒這麼好奇。
周栩生沒理他。
嗯。是這樣的。一直以來許多人都曾經說過,周栩生好驕傲。只有她知道,他不是驕傲,他是本性使然,他的世界很小,他只對心儀的那個人微笑,其它的,於他而言,都是狗屎。
這比喻惡俗了。但這是自周每每處來的,周每每說:「我只喜歡我喜歡的人,其它的,於我而言,都是狗屎。」
是不是因為她長得美,這種話自她嘴裡說出來,並沒有讓人覺得反感。嗯,做美女是應該有特權的。朵拉自覺算不上美女,所以總也不能放肆地胡言亂語,這讓她有點懊惱。
陳皓在身後狂踢每每凳,「你家有什麼好吃的?」
周每每有點不高興,「你就知道算計我。」
>當然是假裝的。朵拉看她的眼睛就知道,這破妞,陳皓要她往東,她決然不會往西,陳皓如果要上天摘星星,她應該會祈求上天讓自己變成通天長梯。
陳皓又扯扯朵拉的頭髮,「朵拉朵拉,你想吃什麼?」
朵拉歎息一聲,「信不信等下老古會把你拎出教室去?」
陳皓終於安靜下來。
但沒過一會兒,他又捅捅朵拉的背,「喏,給你。」
又是一顆巧克力。
朵拉能感覺到周栩生輕輕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陳皓攤開的手掌。
朵拉拒絕,「我牙齒都快被你弄壞了。」她抱怨道。
陳皓悻悻地縮回手,「好吧,那等下再給你。」
周栩生的目光落到書本上。
朵拉說:「好吧,放的時候你再給我。」
周栩生的手僵在了書本上。
陳皓眉開眼笑,「朵拉你只要天天堅持漱口,牙齒不會壞的啦。」
話音剛落,一顆粉筆頭凌空飛來,準確地擊中陳皓鼻樑,古老師冷冷地說:「陳皓,我是死人嗎?」
陳皓摸摸鼻,嬉皮笑臉地說:「哪裡哪裡。古老師如此溫爾,翩翩人材,天下無雙,誰?是誰?誰敢說咱們敬愛的古老師是死人的?嗯?被我查出來,要他好看!」
所有同全都死勁地,狠命地憋著笑。
這臭小,也只有他,才敢這樣。
古老師也忍俊不禁,但仍然努力繃著臉,「再混,再混我告你爸去。」
陳皓點點頭,「我爸昨天才說,好久不見您了,怪想念的,改天弄只野味,再溫點熱酒,要和古老師您不醉不歸呢!」
古老師終於笑出聲來,「坐下!再說小話我割你舌頭餵狗!」
陳皓習實在一般,但幾乎所有老師對他都網開一面,皆因他巧舌如簧,最擅長討好賣乖,平時縱有些什麼小錯小誤,全都算了。即便上次衝撞了朱老師,陳皓跑前跑後,又是搶著收作業,又是搶著幫朱老師開門關門,最後使出絕招,偷偷在講桌上擱了一個精緻小盒,裡邊擱了一顆巧克力。
朱老師終於喜笑顏開。
但朵拉有點不高興。好幾天都不肯理睬陳皓,放晚回家也不肯等他,只和周每每走。
陳皓跟在她倆身後,可憐兮兮地追問,「喂,我到底做錯什麼了?你要判人死罪,好歹有個原因嘛。」
最後連周每每也看不過眼,輕碰一下朵拉的胳膊,「我說,對陳皓好點兒嘛。」
這話讓朵拉心裡小小地震了一下。
原來,喜歡和愛是這麼卑微。
周每每家在月光街頭,僅僅從外表看去,已經讓人嚮往不已。鐵柵門裡,是大片的綠茵地,車道兩旁種植著常年不敗的冬青,即便是窗台,也垂吊著精緻的綠蘿。
但周每每說:「我不喜歡回家。」忙著做生意賺錢的父親永遠有應酬,母親彷彿白天黑夜都在打麻將,屋很大,但終日空蕩蕩的,說話都有回聲。
周每每說:「我一回家就要把所有的燈打開。」
其實也是一個孤單的孩。
朵拉願意讓她快樂一點,於是緩和了面孔,對陳皓說:「我看每每的面。」
陳皓便鄭重其事地朝每每深鞠一躬,「謝謝每每。」
每每努力一笑,輕聲說:「不用謝,我走了!」
她轉身走,背上的小小背包,輕輕拍打著她的臀部。朵拉想起她略微煩惱地說:「朵拉,我想要一個渾圓性感的屁股!」
你看,這麼天真無邪的理想。
朵拉不無責備地對陳皓說:「對每每好點兒。」
陳皓充耳不聞,執拗地追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不高興?」
朵拉微微仰起頭,良久才輕聲答,「你只能給我一個人買糖!」
聲音輕,陳皓幾乎屏住了呼吸才能聽清。
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樣明亮,朵拉終生記得他這一刻欣喜的笑容,「好!」
他說。
淡淡的月光落在他髮梢,他的嘴角微微揚起,朵拉突然想起來他說:「那我們就永不分開好了。」
這話,這話。曾經周栩生,也曾對她說過。「朵拉,我們永不分開。」她以為她的一生裡將只會有一個周栩生,她是那麼相信他,她年輕且帶著一點天真的愚魯,她還不懂,再相愛又怎敵得過命運的翻雲覆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