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每每隨著朵拉來到了娜姨家。
周每每輕蔑地說:「你家怎麼這麼小?」
朵拉不理她,把小小湯鍋架上爐,「啪」地擰開火,然後開始拍姜,打開冰箱找紅糖。
周每每跟在她身後,狐疑起來,「你幹嘛?」
朵拉說:「去洗澡吧。說不定等會陳皓會來,你不是想讓他看到你這副狼狽模樣吧。」
周每每果然被嚇到了。
她嘩地拉開浴室門,又大聲抱怨,「怎麼這麼小?」
朵拉微笑,「小姐,信不信等下我拿掃帚侍候你?」
周每每看一眼朵拉,退後一步,「好吧。」她氣咻咻地開始脫衣服。
朵拉好奇起來,「話說,你那個,怎麼長的那麼好?」
周每每瞪她一眼,怪叫起來,「什麼啊。你以為是種菜啊,什麼叫長的那麼好!」她把衣服扔朝朵拉扔過來。
外邊傳來敲門聲,少年陳皓的聲音傳來,「朵拉朵拉!」
朵拉說:「啊喲,你的愛人來了。」
周每每刷地關上浴室門。「找件漂亮的衣服來給我!」她在裡頭歇斯底里地叫。
朵拉撇撇嘴,「愛穿不穿。」
她去給陳皓開門。
陳皓好像很冷,雙手一直放在唇邊呵氣,一看到朵拉就鬆口氣,「還以為你跑哪去了。怎麼放不等我?」
他放肆地來抓朵拉的手,「來來來,暖和一下。」
朵拉啪地敲他額頭一記,「男女授受不親,別動手動腳的。」她叮囑他,「幫我看著爐上的東西。」
她跑去給周每每找衣服。
鍋裡的水沸騰起來,溫暖的薑糖香緩緩灌滿一屋,陳皓貪婪地吸口氣,「朵拉,你進步很快嘛。」
前些日,她還一樣不會,分不清鹽和味精。廚房裡跑出一隻蟑螂就把她嚇得個半死。
唔。環境造就人。果然是真的。
等周每每從浴室出來,陳皓已經手腳俐落地撕開了方便麵,泡在了開水裡,「今晚我們吃炒麵吧!」
周每每站在他身後,眼裡含著一汪淚。這個人。這個殘忍的男孩。全世界都知道周每每暗戀他,他即便不能回報予她同樣的情感,但千該萬不該,短短時間裡就對一個初來乍到的插班生暗生情愫啊。這這這,這真叫周每每的臉,該往擱好?
陳皓回過頭來,看到她,驚異起來,「咦,每每?」
朵拉說:「噢,她是我的客人。」
周每每深吸口氣,在餐桌邊坐下來,「好吧,就吃炒麵吧。」
陳皓很快把炒麵端上桌來,周每每狐疑地看看碗裡的面,再看看每每,猶豫著說:「你確定,這真的是炒麵嗎?」
陳皓點點頭,「是的。我很確定。」
周每每看一眼吃得香噴噴的許朵拉,決定妥協,「好吧。」
她剛拿起碗,突然間大門被撞開,個人猝不及防,驚嚇地回過頭來,朵拉已搶先奔到門邊,驚叫,「娜姨!」
娜姨伸手抓住朵拉的手,滿面淚痕,「朵拉!」
朵拉驚疑不定,趕緊攙住娜姨,「你怎麼了,娜姨?」
娜姨摀住腹部,喃喃呻吟,「疼。朵拉,我好疼……」
陳皓到底稍年長,手掌摁在朵拉肩頭,聲音沉穩,「娜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來,我來,我們馬上去醫院!」
朵拉已經慌亂不已,只懂得答,「好,好,好……」
娜姨額頭滲出汗來,眉頭緊皺,顯然疼痛得已無法開口,她微微閉著雙眼,淚水仍然不可抵制滾落下來。
朵拉心裡驚惶,到底要痛到什麼程,才會讓娜姨落淚?
兩人勉強挽著娜姨出門,周每每著急起來,「我也去,等我,我也去……」
陳皓回過頭,冷冷說:「你別來,沒人有空招呼你。快回家去。」
他雖然對她不曾另眼相看,但也從來沒有如此聲色俱厲,周每每愣了一下,乖乖地閉上嘴。
天色已經黑透,燈黯淡地佇立著。幸好稍往前走,便是繁華的商業街,隨手一揚,便有的士停下。
趕到醫院,不等醫生診治,娜姨便主動說:「老毛病了,急性腸胃炎,打點滴立刻見效。」
注射室裡人滿為患,人找了位置坐下,娜姨的疼痛分明好了許多,一隻手握住了朵拉的。
朵拉總覺不安,小心翼翼地問,「娜姨,怎麼了?」
娜姨眼圈紅了,搖搖頭,「沒什麼。」
朵拉便笑笑,說:「馬上就聖誕節了,我想去看一下爸爸。」她期待地看著娜姨,「娜姨幫我聯繫一下嗎?」
娜姨分明吃了一驚,她怔怔地盯著朵拉,良久,仰頭閉一閉眼,哽咽著道:「朵拉!」
朵拉疑惑起來,「怎麼了娜姨?」
突然間心明如鏡,娜姨的突然疼痛,原本不是為了患病的身體,而是她心裡難受。她為什麼難受?朵拉驚恐地看著娜姨。
娜姨抓緊朵拉的手,「朵拉……你爸爸他……」
朵拉試圖微笑一下,「娜姨,你不舒服,先別說話,有什麼話,我們回家了再說。」
娜姨的淚落下來,「朵拉,趁著我現在還有一點勇氣,朵拉,你聽我說,你爸爸他……他今天在裡邊自殺了……趁人不備,從樓上跳下來……」
朵拉只覺得耳朵裡嗡嗡直響,娜姨到底在說些什麼?她疑惑地看著娜姨的嘴,娜姨到底在說什麼呀,還哭得那麼傷心。
「他們說,昨天,有人去看他,那人走後,你爸爸就一直不吃不喝,今天就出事了……」娜姨泣不成聲。
噢,在說爸爸嗎?爸爸自殺了?不可能啊。他的案明明還沒宣判,他怎麼可能這麼輕率地拋下他最疼愛的朵拉?
她轉頭看看陳皓,衝他討好地笑笑,「你說,娜姨是不是病糊塗了?」
陳皓伸手攬住她肩膀,呵,他才不過一個小小少年,但他的手臂已經充滿力量。
「走吧,我們先回家。」他說。
接下來的事情,她不記得了。
但月光突然間變得那麼漫長,怎麼走也走不到家門口。那月光,呀,那月光,蒼白得也像在神傷。
她聽到她和陳皓的腳步聲。踢踢踏踏的,在悠長的巷裡迴盪。
朵拉病了好久。久得她以為自己再也離不開床了。
娜姨很忙,一回到家裡就坐到床頭,什麼話也不說。朵拉想明白了,娜姨喜歡的那個男人,是爸爸。不是因為愛,她孤身一人,怎麼會無故收留一個半大孩。
陳皓幾乎每天都來,娜姨對這個懂禮貌的男孩很有好感,他一來,娜姨就放心地出門去。
陳皓說:「你要趕緊好起來,馬上就新年了。」
陳皓又說:「我們班又來了一個插班生。下周來報道。真奇怪,這時候怎麼會有人轉……」
陳皓歎息,「朵拉,你瘦得像張紙片了……」
偶爾周每每也會來,她說:「好了,許朵拉,我決定不討厭你了,你趕快好起來吧。」
朵拉終於痊癒的那天,娜姨親手烘烤一隻小蛋糕,她笑吟吟地囑咐朵拉,「要吃完哦。」
朵拉點點頭。
娜姨摸摸她的頭髮,目光看向窗外,「我認識你爸爸的時候,也是你這樣的年紀吧。你爸爸啊,小時候唸書超爛的。真的!特別調皮,老師們一提起他就頭疼得死……可是女孩們都喜歡他……」她唇角浮起微笑。
朵拉的眼眶濕了,沙啞著嗓說:「謝謝你娜姨,謝謝你愛我爸爸,謝謝你愛我!」
娜姨吸吸鼻,換了輕鬆的口吻,「有些人一輩也不會遇到自己愛的人。我覺得我已經足夠幸運。你爸爸,對我一直很友好。而且,當他需要幫忙時,他想到了我,他把你托付給我……我很感激……」
朵拉抬起頭,滿嘴的奶油,「娜姨,我想趁課餘找份工。」
娜姨只是一個小小圖書館的退休工人,每月退休金微薄,她總不能這樣吃她的住她的還花她的,雖然娜姨一再說有爸爸留下來的錢,但是,當時那情景,爸爸怎麼可能還有錢留下來給她?朵拉相信,那其實只是娜姨的一個善意的謊言。
娜姨的嘴唇動了動,朵拉便搶著說:「我不會耽誤習的,你放心,娜姨。」
娜姨輕歎一聲,「那好吧。」
說是這麼說,工作哪有這麼好找,大街上隨便一抓就是一把大生,誰要理她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
一開始重新上,朵拉就把這事托付給了周每每。
周每每很大方地說:「好吧。」
從這一刻開始,朵拉決定真心喜歡每每。至少她心地坦蕩,不矯揉造作。
周每每抬起頭,往教室外看了一眼,「嗨,朵拉,你看,咱們班新來的插班生。長的挺好看的,就是冷冰冰的,不愛說話。像人家欠他錢似的……」
朵拉隨著她的目光張望過去,一顆心頓時漏掉幾拍。
他怎麼來了?
他頭髮微卷,眉目清秀唇角緊抿,一走進教室便無故帶進來一股清冷的氣息,感覺到每每和朵拉的注視,他的目光投了過來。
他的左眉尾有一道清晰的傷痕,但並未有損於他的清俊,相反地,倒為他增添了幾分邪惡的氣質。
朵拉凝視著那道不容人忽視的小小疤痕,雙目漸漸模糊,記憶像夏日午後突如其來的暴雨,辟辟啪啪地,打得人全身發疼。
那天的天氣,大約是整個夏季裡最為炎熱的一天。朵拉聽到知了在窗外拼了命地叫,他說:「走吧走吧,我們鄉下游泳去。」
她拒絕了,「不去,那麼熱,我又不會游泳。」
他非拉著她,而且說:「是我姨婆婆生日,陪我一塊去嘛。我給你捉隻小鳥關籠裡玩。」
她真的不想去,但是她拗不過他。他是周栩生啊,他的脾氣好像一直就那樣,想要做什麼,就非要達成目的。她如果不答應,相信他可以煩足她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