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言只好低聲道,「你別寵她……」
許嘉臻輕聲道,「我的榮幸,你別介意。」
很介意。她想說的,漸漸地,歡喜會習慣,也許她也會。這世間最最令人害怕的,便是這樣的依賴和習慣。
心頭無故地便有些鬱鬱,吃了飯,便催促著歡喜走。歡喜還待撒嬌,但看媽媽臉色,便收斂起來。小小年紀,就懂得察言觀色,知道媽媽的底線在哪裡。周寶言牽住她軟軟的小手,吩咐她和許嘉臻說再見。
許嘉臻道,「我送你們。」
寶言輕聲而堅決地拒絕,「不用了。」
許嘉臻看她一眼,也不再堅持。
進了電梯,歡喜才小心翼翼地發問,「媽媽,你怎麼了?」
周寶言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反問道,「媽媽怎麼了?」
歡喜道,「媽媽好像很不高興,好像人家欠你好多錢。」
周寶言不由得笑了一下,說道,「你懂什麼。」
歡喜很不服氣,嘟起小嘴,「媽媽就會小瞧歡喜。哼!」
周寶言捏捏她面孔。
把歡喜送到霞姨家,再回到自己的小窩,已經快十一點,她用冷水抹把臉,便打開電腦,第一時間聯繫「冰美人。」「在嗎?親?」
許是深夜,繁華忙碌的網站也迎來了略微安靜的時刻,「冰美人」很快回復過來,「別客氣,以後直接叫我小穎吧。」她開起玩笑來,「上次看到一個笑話,說的就是關於這個稱呼的問題,你等等,我找給你看。」
果然不一會她發來一條笑話:
「顧客:親,請問夏季大促銷2-3折全場包郵嗎?店家:您好,請稍等,客服專員馬上為您服務。顧客:你怎麼不喊親,你這個服務態絕對有問題。店家:啊啊,不好意思,親,我們全場包郵的,親!顧客:嗯嗯,那沒事了,下次注意。店家:……」
周寶言正拿了水杯喝水,一看之下,差點沒一口水噴到鍵盤上。
小穎發過來一個笑臉,「怎麼樣,很有意思吧。」
周寶言答道,「是的,親。」
窗外突然刮起了大風,把窗格吹得卡地一聲響,周寶言站起來關窗,細密的雨絲直撲到面上,帶著冬夜獨有的沁涼,讓人不由自主地深呼吸。
她與小穎聊到深夜。
她問她,「為何對我格外關照?」
小穎沉吟一下,答道,「我看過你的微博……」
周寶言吃了一驚,「我的微博?」
她倒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開通過微博了。
小穎笑了,「只發過聊聊幾條,我也是無意中看到的,後來就加了你關注……你應該非常久都沒登錄了吧。」
周寶言細想一刻,恍惚記起來,好像是剛剛興起微博的時候,自己湊興開了一個,還和淘寶賬號做了捆綁,但只玩了沒幾天,就再沒登錄過。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個沒讓她放在心上的玩意,竟然為她帶來一個朋友。
她不禁歎道,「生活真奇妙。」
小穎道,「可不是。我大畢業後一直沒工作,就天天在網上玩,沒少挨我媽罵,我也是一時興起就胡亂開個店賣東西,結果玩著玩著,就到了今天,每月都有不錯的收入,買了房買了車,還認識了不錯的男人……相信我,未來總是美好的。」
周寶言笑,「好的,親,我相信你。」
「明天就給你發貨。」
「好的。」
「拜拜。」
和小穎道了晚安,她試了幾個密碼,終於成功登錄了微博。發微博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歡喜今天突然問我,為什麼別人都有爸爸,而歡喜就沒有。」
「今天歡喜突然發起了高燒,打針的時候她哇哇大哭,我也哭了。」
「又失業了……」
就這麼條而已。
她自己也不禁失笑。
窗外劃過一道閃電,天邊滾過沉悶的雷聲,雨勢大起來,周寶言發條新微博,「大雨傾盆,且讓我相信,明天是一個新的開始。」
「歡喜優」雖然店小貨少,但勝在地段好,每到傍晚,這裡的人流如海浪滾滾,隨隨便便就有進賬。偶爾也有城管出沒,但凡擺攤的都有默契,一發現城管身影,立刻一傳十十傳,所有人皆訓練有素,一轉眼就收拾停當,轉眼間跑沒蹤影。待風平浪靜,一行人又捲土重來,熱鬧繁囂依然。
朱眉眉來過一次,站在店門邊直皺眉,「這麼小!」她抱怨道。
周寶言懶得理她。
她又說:「不過寸土寸金啊。寶言,那小肯定對你有企圖。」
周寶言答道,「我試過了以身相許,人家不肯。」
朱眉眉瞪大眼睛,「這不識抬舉的貨。」她瞥眼周寶言,憐憫地道,「不過也是,人家什麼美女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也難怪人家不肯。」
周寶言虛張聲勢地抬起腳,嚇唬道,「你說話小心點!」
朱眉眉嘻嘻笑,「我說,我最
最近認識了一個……」
周寶言道,「哪認識的?網上還是酒吧?」
朱眉眉道,「網上。」
周寶言輕哼一聲,「就知道來一定不正。」
朱眉眉爭辯道,「但是人真的不錯。」
門外有人詢問,「姐姐,襪怎麼賣?」
周寶言急忙把朱眉眉推開,笑著答道,「二十五塊一雙,兩雙四十五塊!」
定睛一看,卻是上次來的兩女生,周寶言頓時笑,「咦,兩位美女好!」
倆女生嘻嘻笑,「這些襪都要了,姐姐能算便宜點不?」
周寶言疑惑起來,「都要了?」
倆女生道,「對啊。襪最好賣!對了,姐姐,下次進點物美價廉的小內!我們定點來你這兒要!」
周寶言趕緊答,「好啊好啊!」立刻套上近乎,「叫我寶言姐吧,兩位mm怎麼稱呼?」
「我是朵兒。」「我是娜娜。」兩女生搶著道。
「真好聽。」周寶言由衷道。「不瞞mm說,襪這種東西就是薄利,我給你們算二十塊一雙,好嗎?你們可以仔細看一下,這質量不錯的,雙層加絨的,所以稍微貴上一點點。」
「下個月姐姐可以進點絲襪囉。」朵朵自包裡數出鈔票,兩女孩開始打包。
「好啊。一定要來光顧我哦。」寶言搭了把手,笑吟吟地把兩女孩送出門去。
朱眉眉一直冷眼旁觀,此刻才開腔,「一輩就為賺這些毛票奔忙?」
寶言道,「我覺得已經足夠好。」
朱眉眉搖搖頭,「我想想就覺得害怕。」
周寶言道,「你少打擊我。」她把店簡單收拾一下,刷地拉下卷閘門,「走吧,請我吃飯。我這麼淒慘,你不可能不安慰我一下。」
兩人打車直奔零零柒。
剛坐下,朱眉眉的手機便響起來,她微微側過臉去接聽電話,周寶言也不理她,顧自叫套餐和奶茶。
朱眉眉掛了電話,「我朋友說在附近吃飯,順便過來坐坐。」
周寶言道,「新歡?」
朱眉眉道,「唔。」
她眼梢眉角都是笑意,周寶言不禁疑竇叢生,說道,「你好像動了真情。」
朱眉眉也不否認,「他各方面都合我心意。」
周寶言閉上了嘴。人生在世,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運氣,就連相遇都要靠前世修來。她要是再多話,就有見不得朋友好的嫌疑了。
不一會,男人來到。高,五官分明,穿黑色中長風衣,鼻上架一副黑框眼鏡,只這外形,周寶言已不得不承認朱眉眉的話有五分正確。
他主動介紹自己,「陳家偉。」
聲音也好聽。一隻手輕輕橫在小腹前,以防敞開的衣角碰到桌上餐具。
天色漸晚,風有些涼,他又提出來與朱眉眉交換位置,自己坐到了微敞開的窗旁。
連周寶言也不禁心動。
她偷偷瞥眼朱眉眉,平時那麼潑辣囂張的一個人,此時完全變成了羞澀靦腆的大家閨秀,像似初涉人世,又嚮往又驚懼,聽到什麼都覺得驚奇。偶爾還狀似天真地發問,「真的嗎?」
周寶言情不自禁地雙手互搓下手背,含蓄地表達著自己的反胃感。
但鬼迷心竅的朱眉眉完全置若罔聞。
倒是陳家偉,生怕冷落了周寶言,不時關切地問一句,「再給您叫杯奶茶?」「要不要嘗嘗這裡的炒魷魚?」
弄得周寶言怪不好意思的,乾脆站起來告辭,「眉眉,我還要去看看歡喜,我先走一步,你們慢慢聊。」
朱眉眉一迭聲道,「好好好。」
咄,這重色輕友的傢伙。
周寶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走。
耳尖,聽到陳家偉頗為不安地道,「她一個人,沒關係吧。」
只聽朱眉眉滿不在乎地道,「沒事,都那麼大個人了。」
破妞。
周寶言喃喃道。
手機輕輕震動一下,「寶言,這週末抽個時間見個面好嗎?」
是莫栩生。
當然不好。
周寶言刪除短信,看看時間,已然快十點,歡喜早睡了。她上了一輛空蕩蕩的公車,逕直走到車後廂坐下。本來只打算瞌上眼簾小憩一會,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最後被司機大嬸叫醒。
「回家吧。」大嬸很瘦小,工作服套上身上顯得很是空蕩,年紀應該不會很大,但一看就知道毫無保養的那一類,皮膚鬆弛,眼角下拉,頭髮也枯黃——即便這樣,她看向寶言的目光也充滿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