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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0章 談心 文 / 荔簫

    紅衣一邊說著,一邊清楚地知道自己現下說出的話有多負能量。但是卻忍不住,充滿希望後得知的真相如同一番毫不留情的嘲弄,讓她想尋回些許正能量都不能。

    席臨川忐忑不安地看著她,一時不敢妄言半句,生怕惹得她更不高興。

    紅衣兀自默了一會兒,心中掙扎著扭過頭看向他,睇視著他,問道:「綠袖曾說將軍對我有……不一樣的意思,是真的嗎?」

    她希望聽到的是否定。若他對她並未存那樣的心思,與她而言,心裡便會好過許多。

    他卻在短短的怔然之後點了頭,輕道:「是。」

    「哦。」她輕輕應著,啞笑出聲。那笑音中顯有自嘲,短吁口氣,將下頜擱在膝蓋上,闔上眼簾,覺得疲憊不已,「那將軍若想把我弄回席府,就隨將軍的意吧。是良籍還是賤籍都不要緊,我不在意。」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心中似有洶湧的不甘,又好像無力再去不甘——反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做的事遲早都能做到,她避不開逃不過,還不如在剛知曉這些的時候就逼自己服軟低頭。

    早一步合他的意,她的日子興許還會好過一點兒。

    「紅衣。」他的聲音比方才沉穩了一些,一聲喟歎,緩緩道,「上元那天的舞很好。」

    她沒有回頭看他,逕自輕笑了一聲,已無心應付他的哄騙。

    「來看過的人都很喜歡,這是真的,我隨意問過幾個人,皆這樣說。」他平靜地說著,她仍沒有動靜,他繼續說了下去,「之前挑選賓客的法子也著實高明,我提心吊膽到正月十四見到請帖為止。」

    紅衣淺怔,蹙著眉頭轉向他,見他垂首苦笑:「覺得是我從中安排,長陽的達官顯貴才會來?你和陽信公主也太高看我了……」

    「不是麼?」她擦了把眼淚,發懵地看著他。席臨川眉頭稍挑,踱步走近了,在她身邊也坐下來,神色有些苦惱:「嗯……不知怎麼讓你信,只好讓你自己看看。反正竹韻館還要接著開下去,生意如何你自會知道。我可沒本事讓世家公子們一年四季為你捧場。」

    她心中微滯,心緒稍平和了些,二人各自沉思著坐了一會兒,他忽而一笑:「其實就算皆是我的安排,你也不必這樣難過。」

    紅衣看向他,不太明白他什麼意思。

    「你喜歡跳舞、想開舞坊,在竹韻館不是都做到了麼?」席臨川肩頭輕一聳,語氣明快,「至於怎麼幫你,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為此傷神。」

    紅衣一悸,遂即心下失笑出聲,頓悟了這是人生觀的不同,直不知該怎麼同他解釋。

    心下掂量了許久,她重重地緩出一口氣,淡聲而道:「原來將軍一直是這樣想的。」

    席臨川微愣:「什麼?」

    「上元那天,將軍您擁著我射箭。」她回思著不久之前的事,啞啞道,「我並不清楚在百姓眼裡您有怎樣的名氣,但您自己是清楚的。您是不是覺得……讓所有人都看到您喜歡我,對我而言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或者……讓眾人都以為我和將軍有什麼,我便不得不答應了?」

    他蹙起眉頭,凝視著她大有不解:「什麼意思?」

    「竹韻館的事也是這樣。」紅衣又道,口吻中稍添了兩分生硬,「即便後來的事情並非您有意安排,但我初進竹韻館……您找謹淑翁主幫忙、找綠袖做戲,您是不是覺得……喜歡哪個姑娘,便只要做些事把她哄開心便可以了,但這些事是真是假,皆不重要?」

    二人對視著,紅衣從他眼底尋得一分又一分的茫然,微一苦笑,問他:「您是戰功赫赫的將軍,但若您的戰功是因赫契有意為之、助您立功,你覺得如何?或者……並非赫契有心如此,而是與您相熟的人,譬如陛下、譬如大將軍從中做了什麼安排,將您蒙在鼓裡卻得以立下這些戰功,您覺得如何?」

    席臨川目光一凜,心中詫然間,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

    神色僵了一僵,他嘗試著解釋道:「我並無惡意,只是覺得你一個姑娘……」他頓了一頓,又說,「我想讓你順心些而已。」

    「可姑娘也是人啊……」她啞然歎息,「我很感謝將軍肯為我費這番心思,但……但將軍您只是按著您所認為的我該覺得開心的方式去做,從來沒有問過我的想法究竟是什麼,您也沒有想到我會在意這些吧?」

    「也許您覺得您是待我好,我就該全盤接受、就該為得到旁人所艷羨之事而高興。」她的眸色稍微凌厲了些,凝睇著他,一字一頓地續道:「但我很想自己為自己做主、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不想因為『旁人都認為怎樣』而『不得不怎樣』——長陽城的姑娘們那日怎樣驚詫尖叫都並非讓我覺得得意的事情。」

    那種感覺就像……在現代時偶爾可以看到的一些新聞,男生花高價租鬧事電子屏求婚、或者準備成百上千朵玫瑰在女生樓下求婚一樣。引得圍觀者一陣雀躍甚至感到羨慕,實則卻會弄得當事人進退兩難。

    ——原該是有「拒絕」和「同意」兩個選項,被以這樣刻意的形式張揚之後,一旦拒絕,就會有各種風言風語。

    在外人眼裡是浪漫了,但在當事人看來,只怕是「道德綁架」的感覺更重.

    原來那個時候她並不開心。

    席臨川仔細回思著,也想起來,那日是直到後來去了麵館,她才慢慢的開始與他談笑的。

    「有些話我從那日起便想告訴將軍的……」紅衣微微一

    一哂,神色緩和,「但那時尚不確信將軍是否真有那番心思。今日將軍既自己承認了,可願聽我說個明白麼?」

    席臨川點一點頭,沒有吭聲。

    「雖然我不知道您喜歡我哪裡,但……您不要喜歡我了,我不是值得您喜歡的人。」她說得直截了當,他愕然,聽得她笑了一聲,認真地解釋起來,「您征戰沙場,有權有勢,在長陽受盡矚目……您想要的,是一個能夠心甘情願被您護在羽翼下、為此覺得榮幸的小鳥依人的姑娘,可我……」

    她頷首苦笑,不想把話說得太尖銳,只得以自嘲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思說個清楚:「我不識好歹又不怕死,縱使被羽翼護著,知道應該心存感念,也還是想掙脫出去……我根本不願靠別人所謂的保護過活——因為別人給予的保護是有可能消失不見、不再屬於我的,那時對我來說便是滅頂之災;我想要的,是我自己能謀得一片天地,別人進入或離開這片天地都不能干涉我的生死存亡。」

    類似的話她從前也說過。那是在她贖身的時候,她說她寧可死在府外,那是她沒本事養活自己,願賭服輸,好過在府裡死得不明不白。

    「不依賴旁人於我而言……很重要。」她睇視著他認真強調著,眸光微閃間隱有無奈,「也許……也許將軍不明白,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可於我而言——只有『女為悅己而容』,我真的無法為了取悅別人而委屈自己。」

    席臨川深吸涼氣,心下很有些驚歎,不知她這樣的硬氣是從哪裡來的,又不禁心生欽佩。

    他沉吟良久,俄爾笑喟了一聲,思量著道:「事已至此,我只說幾句我認為無錯的話。」

    紅衣遲疑著點了頭,他道:「我承認我托謹淑翁主讓你進竹韻館,確是『沒安好心』,覺得有她幫忙,我想做什麼便會容易許多,但是……」他略一笑,「人活著,不可能一直僅憑自己,偶有相互幫襯是尋常事。」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說及此尷尬一笑,有些發悶地繼續解釋:「我這麼說並非想讓你改變什麼想法,只是……你能不能接受這件事?只這一件而已,就當是我以就有的身份幫你鋪了這條路。後來的事我發誓與我無關,再以後的事——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不會再插手什麼。」

    她不禁有些詫異。他剛剛承認了自己確是有想「掌控」她的心思,現下卻又在鼓勵她做自己的事情。這樣的反差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讓她直摸不明白他對此究竟是怎樣的看法。

    「將軍您……」她啞了啞,猶疑不定地問他,「您贊同我的想法?」

    「唔……」他望著湖面,淡聲一喟,語中有些慵意,「並不。我覺得你的想法匪夷所思,有順風順水的好日子不過,非要自己摸爬滾打。」

    他說得很誠懇,誠懇得讓紅衣雖然心有不快卻又發不出火來。便見他又一聲歎,續說:「不過至少有一句話你是對的。」

    她淺怔:「什麼?」

    「『姑娘也是人』。」他銜笑,「我明白『人各有志』的道理。所以……即便我並不同意你說的,也還是不同你爭了。只有一句話,我必須問個明白。」

    紅衣眉心微蹙,疑惑地望著他,等他發問。

    「我注意了幾次,你一直有心躲我——當真那麼討厭我?」

    他問得溫和,紅衣默了一會兒,反問道:「我若說是,將軍就不喜歡我了麼?」

    「……一碼歸一碼。」他失笑,她眉頭蹙得更深了:「這難道不是『一碼』?」

    「自然不是。」席臨川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目光在草地上一劃,沒事找事地緩解氣氛,撿了塊石頭擱在她左腳上,「喜不喜歡你,是我的事,跟你討不討厭我沒關係。」

    紅衣看著那塊石頭嘴角抽搐,倒是沒挪腳把那塊石頭晃下去。

    然後他得寸進尺地又撿了另一塊石頭,放在她右腳繡鞋上:「你非要討厭我,那是你的事,和我喜不喜歡你也沒關係。」

    她睇著一左一右兩塊石頭,忖度一會兒,問他:「那將軍還問我幹什麼?」

    照這個想法,他喜歡他的、她討厭她的不是最簡單?

    「我……」他定一定神,臉上寫著她不曾見過的緊張,默了許久,他才輕聲道了出來:「我可以努力讓你不那麼討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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