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覺得自己近來的運氣著實太好了。
唐昭媛時常傳她進宮獻舞,每回都少不了有些賞賜,樣樣看上去價格不菲。且還都是唐昭媛娘家送進宮的,拿出去當了也不違什麼規矩。
紅衣心裡一陣鬆快,打算多贊幾件拿到當鋪一口氣當掉,既省時間,還有一種視覺上的爽感……
仔細想一想,上一回得到那教家人子的錢,也是在席臨川不在長陽的時候。到底還是主家不在才好「賺外快」——再深一步,歸根結底,還是有自由的時候最好.
在夏季的末梢,席府中添了個小小的插曲——遭了嚴刑的鄒怡萱被送回了席府。
據說,是指揮使為人謹慎,覺得既然已查明她確和赫契無關,這事便徹頭徹尾地是席臨川的家事。便不想讓禁軍都尉府攙和其中,免得一不小心惹得一身腥。
此等解釋一說,府中眾人倒也都明白。畢竟長陽城中勢力紛雜,多一事總歸不如少一事。
就只好把鄒怡萱留下等著席臨川發落了,樂坊眾人聽說她姑且被「安置」在了柴房裡,席臨川不在,誰也不敢擅自讓她死了,於是還有吃喝供著,逼著她提著一口氣熬著,熬到席臨川回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生不如死」了。
紅衣聽罷幽幽一歎,到底沒心思去對這曾經找過自己麻煩的人發善心。想著由她去便好,自己贖身在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下午時,宮中又來了宦官請她入宮。這回的這位宦官看上去有些面生,態度倒還是一樣的客氣,紅衣蘊著笑與他一同往府外走。途經次進院門時與一「熟人」擦肩而過,近在咫尺間,一句冷嘲傳進耳中:「虛偽!」
紅衣腳下一駐,回過頭去看向她,毫不客氣地直言道:「你什麼意思?惹事?」
席臨川離開後,這已是她第二回和杜若生出不快了。
「你虛偽!」杜若也扭過頭來,蔑然看著她,冷笑涔涔,「救孤兒、幫縷詞,果然就是為了在公子面前顯得心善——如今公子不在,鄒氏淒慘成這般模樣,也不見你再發什麼善心了。」
紅衣貝齒一咬就要反駁,杜若卻先一聲歎息,搖一搖頭:「得了得了,我沒本事鬥不過你,你就當我是圖一時口舌之快吧。」
「……」紅衣的話被噎在口中,眼看著杜若再不多做停留地提步離去,自知自己要進宮也不能耽擱太久,冷睃她一眼,暗罵了一句,「蛇精病!」
那宦官始終維持著一副「什麼都沒聽見」的模樣,見紅衣重新回過頭來,更是隻字不提方纔之事,繼續循著先前的話題同她閒說著:「聽聞姑娘那支《佳人曲》跳得格外好,與當年的賢妃娘娘不相上下……」.
從宮門到穎淑宮的路紅衣都走熟了,進了穎淑宮宮門,途中路過的宮娥與她打招呼的態度也都比頭一次親暱了許多。
紅衣走進殿門,卻不禁淺淺一怔。
這是唐昭媛的住處,但往日來時,張雲月和阮淇也都在,四人一同研習一番舞藝然後小坐閒聊,每次都是這樣。
可這一回,不僅張氏和阮氏不在,就連平日端坐主位的唐昭媛也不在。殿中安安靜靜的,只有八名宮娥整整齊齊地侍立在殿中,弄得她都不敢往前走了。
紅衣茫然地看向帶她來的那宦官,那宦官咳嗽了一聲,這才有一宮娥迎了過來,朝她一福,道:「姑娘,我們娘娘今天身體不適,便沒召張姬娘子和阮姬娘子前來。娘娘正在寢殿等姑娘呢,姑娘請吧。」
端然是解釋得伶牙俐齒,與方才疏忽了她到來、須得宦官提醒才迎上來的做法不太符合。
紅衣心裡便有點打了鼓,再深想一些就更覺得奇怪了——既然因為身體不適連張氏和阮氏都沒請,為什麼還唯獨請了她來?
紅衣懸著心,添了幾分戒備,不動聲色地隨著那宮娥繼續往裡走。
進了寢殿,看到唐昭媛倚在貴妃榻上,看面色似乎是有那麼點虛弱。紅衣靜了靜神,若常行下禮去:「昭媛娘娘萬安。」
榻上安歇之人費力地抬了抬眼簾,定睛看清楚她,便要撐身坐起來,口中笑說:「喲……紅衣姑娘來了?快起來。」
那領著紅衣進寢殿的宮娥上前去攙扶唐昭媛,紅衣也依言起了身,唐昭媛坐穩了身子,便揮了揮手讓那宮娥退下,掩唇輕打了個哈欠,笑容看上去無甚神采:「本宮到底不似姑娘這般年輕了,你別見怪。」
紅衣頷首示意理解,唐昭媛招一招手,示意她坐到榻邊。剛欲說話便一疊聲的咳嗽,忙不迭地伸手去拿茶盞。
紅衣離那矮几近些,自是要幫一把。茶水奉上,她踟躕著問道:「娘娘若覺得不舒服,可要請太醫來看看?」
唐昭媛稍一搖頭。
一口氣飲下半盞茶水,她才鬆了口氣,面色微緩看向紅衣,銜笑解釋道:「請過了。太醫院忙,說是要晚些時候才能來……等等便是了。」
唐昭媛說著,微偏過頭來,目光定在她面上:「本宮想去院子裡坐坐,看看你跳舞。樂工給你備好了,更衣吧。」
跳舞?
紅衣眼底微凜,愈發覺得今日這一切都太奇怪,不請張氏阮氏卻猶叫她來也還算了,眼下唐氏顯然身子不舒服得很,卻還執意要她跳舞……
紅衣輕吸了口氣,微笑著勸道:「娘娘既身子不
適,還是好好休息為宜……舞樂一起多有些吵,怕是……不太好。」
她到底是不善應付這些事,說辭大是有些生澀。唐昭媛聽言一笑,溫和道:「無礙的,不挑那些個聒噪的曲子,就那首《佳人曲》便很好。」
唐昭媛怎麼就這麼喜歡那首《佳人曲》呢……
紅衣心中的防線不由提得更高了,不知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見她仍執意要往外去,輕一咬牙,狠下心在她面前跪了下去:「昭媛娘娘……」
這舉動反讓唐昭媛一怔。
「昭媛娘娘病著,奴婢不敢起舞攪擾娘娘休息。」紅衣竭力地讓自己的話中充滿語氣,稍抬了抬眸,淚盈於睫,「縱是娘娘自己的吩咐,但、但若娘娘的身子出了什麼岔子,還是奴婢的不是啊……」
這逼出來的演技。
紅衣覺得話到了這個份上就該是夠了,唐昭媛一時也果真未在說出什麼來。這般靜了一會兒,忽聞唐昭媛話音一冷:「你是執意要忤本宮的意了?」
「奴婢不敢。」紅衣話語謙卑,身形未動,翻譯過來其實也就四個字:我就不跳!
唐昭媛的面色陰了下去,心中思忖著,正欲再迫她一迫,餘光瞥見門口有人影至,視線一抬,忙將話噎了回去。
紅衣仍跪伏著,感覺到眼前的唐昭媛離了榻,而後聽到一聲問安:「陛下。」
紅衣險些嚇得暈過去。
腳步聲頓了一瞬,而後傳來的話語聲中略有撫慰:「身子不適,就別跟下人置氣了。」
「諾。」唐昭媛應話的聲音軟綿綿的,語中一頓,又笑道,「她倒不是臣妾宮裡的人,是個舞姬,舞藝過人。臣妾病著不舒服,想看她跳舞解解悶,她不肯,臣妾才不高興了。」
「哦。」皇帝應了一聲,帶著些許瞭然。唐昭媛回頭看過去,目光停在紅衣的後背上,笑意愈濃:「說起來,她的舞……陛下興許也會喜歡呢。紅衣,快去更衣,只跳《佳人曲》這一支便好。」
又是《佳人曲》,又是著意提及了這個名字。
紅衣心中驟沉,驀地想起方才帶她來的那宦官隨意的那句閒說:「聽聞姑娘那支《佳人曲》跳得格外好,與當年的賢妃娘娘不相上下……」
天啊……!
頓覺五雷轟頂!
怨不得唐昭媛對她跳舞這麼上心,幾次三番地專程召她這侯門舞姬入宮獻舞,合著是在給皇帝物色人啊……!
自己的年齡可還不到皇帝的二分之一啊!
紅衣一陣心驚。一邊對目下的情狀怕得不行,一邊又慶幸還好方才自己多了個心眼——若不然,皇帝來時大概正巧看見她在院子裡起舞,萬一他看上了,她逃都沒地方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紅衣直起身來。起身間,手在曲裾垂胡袖中一摸,將一物捏在了指間。
她低垂著首行上前去,眼都不敢抬地在二人面前一福,硬著頭皮道:「陛下、昭媛娘娘,今兒個……時候不早了,昭媛娘娘又身子不適,奴婢還是……早點回府去吧。」
她很清楚自己說這話膽子太大了,是以在聽到有人發火前,便快速地將那腰牌取了出來,雙手托起。
席臨川這牌子興許能幫她的忙,她只好試試。而至於說辭麼,她說了個小謊:「君侯吩咐,讓奴婢別太晚回府……」
「你是冠軍侯府的人?」皇帝出言便問,紅衣點點頭:「是……」
皇帝掃了眼那腰牌,又道:「這是冠軍侯給你的?」
紅衣復又點頭:「是。」
皇帝認真地打量起紅衣,起先只覺得有些面熟、名字亦有些耳熟,少頃後恍悟:「冠軍侯那次在宴上與何慶動手便是因為你?」
「……是。」紅衣不由尷尬,還是老老實實地承認了。
「這小子,理由說得冠冕堂皇,果然還是另有隱情。」皇帝失聲而笑,紅衣似懂非懂間,聽得他意有所指地又道,「再過些日子他就回來了。」
紅衣隱隱約約地覺出,陛下他可能……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