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讀過幾本古言小說的紅衣知道,這種事要是擱在言情裡,接下來就該是穿越女毫無懼色地去赴鴻門宴、然後碾壓女配傲視群雄了。
但認認真真地想了一番,自己雖然符合「穿越女」的設定,卻顯然不是穿越女主常見的白富美身份,也沒有什麼給力的人物能為自己撐腰。
所以,「碾壓女配」這種事,論實力、論人脈,都做不到。理智起見,她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別幹什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了。
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於是禮貌地讓人回了話,告訴鄒怡萱樂坊日日要練舞,沒有那麼多閒暇;順帶著委婉地表達了自己並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意思」,讓鄒怡萱清楚,席臨川雖然抱著她去找郎中,但只是因為事發突然、席臨川又一貫待府中眾人都不錯而已,不是她所想像的那麼回事。
她甚至特意囑咐了那傳話的小廝一句:「告訴鄒姑娘,和我熟絡與否全然不要緊——我早晚要給自己贖身的,幫不上她什麼。」
循理來說,意思表達到這個份上,該是夠明白了。
鄒怡萱也確是沒有再邀她一見。
可幾日後,紅衣去敦義坊時,卻見鄒怡萱正在院中陪幾個女孩子玩著。她怔了一瞬,轉而臉就垮了。
鄒怡萱扭過頭,睇一睇她,噙起笑意:「紅衣姑娘。」
「鄒姑娘……」紅衣稍有些無措,緩了片刻才蘊起笑來,一邊走上前去一邊道,「鄒姑娘怎麼來了?」
「早聽府裡說姑娘心善,安置了不少孤兒在這裡。我也喜歡小孩子,便剛好來看看。」鄒怡萱坐在廊下一壁說著,一壁為眼前的女孩編著辮子,目光稍一睃紅衣,又道,「看來就算是征戰過沙場的人,也還是喜歡心善的女子。」
紅衣神色微滯。
她果然還是堅定地覺得自己與席臨川的關係不一般。哪怕她連想贖身的意思都表明了,也還是免不了這道麻煩。
「你別緊張。」鄒怡萱笑言著,拿起擱在膝上的紅頭繩給那女孩繫上,悠悠又道,「我信你想贖身,亦覺得給自己多留條後路沒什麼不好——畢竟席公子前程大好,那麼多貴女都想嫁,已然身在席府的姑娘想爭個名分,也在情理之中。」
紅衣氣息短短一凝。
她無法告訴鄒怡萱,在她眼裡做妾壓根就不算是個「後路」——二人的三觀天差地別,她就算這麼說了,鄒怡萱也不會信的。
紅衣靜默地等著她的下,她慢條斯理地給那孩子梳完了頭髮後,方站起身,撣了撣手笑意和善:「見你一面可真難。今兒既然見了,可願意再賞個臉麼?回府去,我請你喝杯好茶如何?」
紅衣抬眼對視過去,鄒怡萱帶笑的眉目間,夾雜著一抹掩不去的凌色,性子的強勢可見一斑。
紅衣盤算一番,心知這樣的人不能一避再避——若一而再地回絕她的邀請,只會讓她覺得自己有意駁她的面子。看似避開了事端,其實梁子反倒直接結下了。
「好……」紅衣答應得很勉強,無聲地緩了緩氣息,便隨她一同出了院門.
一路上都是鄒怡萱走在前面、紅衣跟在後面,二人誰也不主動開口,沉默得就像互相不認識。
紅衣心裡的緊張和提防越提越高,一再地腦補她一會兒會說什麼、自己又該怎麼應付。
回了席府、走進鄒氏所住的燕綏居,服侍鄒氏的婢子走上前來見禮,鄒氏笑睇著紅衣吩咐那婢子道:「有貴客,備好茶來。」
那婢子屈膝一福便又退下,鄒怡萱領著紅衣去正廳落座,待得茶水奉上,她環視著四周道:「紅衣姑娘,覺得我這住處如何?」
紅衣也抬眸看了一看,廳中乾淨整潔,陳設也多精美漂亮,便頷首道:「是個好地方。」
「是啊,是個好地方。」鄒怡萱笑著點了點頭,「顧姐姐的望舒軒我去看過,也是個好地方。」
她說著收回視線,看向紅衣,神色間隱有幾分落寞:「我聽府裡人說,這兩處從前都是給貴客留著的。」
紅衣微微一震。
早聽說過,古代階級制度森嚴,衣食住行皆有講究。原為貴客而備的住處大約沒有給妾侍住的理由,不像是齊伯的安排,倒更像是席臨川自己的意思。
「沒想到,夫人費心教導了我們兩個這麼多年,如今入了席府,公子壓根不拿我們當自己人看。」鄒怡萱輕笑一聲,又幾分自嘲的意味。她打量一番紅衣,又續道,「這樣一比還不如你,雖則看似只是個普通舞姬,卻可以讓公子不顧身份之別那樣救你。」
紅衣靜靜看著她,沒有把已說過的話再說一遍的閒心。
「可見你是有些本事的。」鄒怡萱笑意愈濃,頓了一頓,又問她,「我想知道,贖身和為妾這兩條路,於你而言哪條更好?」
「贖身。」紅衣自然答得毫無猶豫,鄒氏又笑一聲,直截了當地道:「那不妨我們各幫對方一把,各取所需?」
紅衣黛眉輕佻不言,鄒怡萱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些:「我可以幫你贖身——你若需要,我每個月的月錢可以給你,各樣首飾也可以變賣換錢給你。」
好下血本。
紅衣暗歎一聲,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方才聽上去覺得鄒怡萱是想爭個妾室名分,但這可明顯
顯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
「告訴我怎麼討公子歡心;你見公子的時候,也幫我美言兩句。」鄒怡萱曼聲而道,語頓,又說,「再幫我除兩個人。」
前者,只讓紅衣覺得自己做不到;後一語,則堪堪讓她身子一栗。
她愕然望向鄒怡萱,問她:「誰?」
鄒怡萱笑了出來,眼簾一垂:「你倒是先說肯不肯幫忙啊。」
紅衣滯住。心中一壁猜測著她大約會想除誰,一壁掂量著自己可以幫她除誰。想到最後,竟是覺得無論是誰,自己都做不到。
畢竟,她所說的「除」,多半涉及對方性命。而對方也多半不是什麼惡人,只是在利益關係上威脅到了這鄒氏而已。
這種利益紛爭讓她冷眼旁觀尚可,卻做不到推波助瀾——自私點說,便是不顧那一方的性命,惹得自己一身腥也是萬萬沒必要的。
「不願意?」鄒氏端詳著她的神色笑問,見她仍自不言,嘖了嘖嘴,「罷了,我不逼你。」
她稍鬆了口氣。
鄒氏淺啜了口茶,又說:「但你要知道,這樣的事你不做我也會找別人來做;我不做,她們也會做。你若能從中獲利一筆,為自己謀些好處,何樂而不為?」
「我膽子小,許多事狠不下心。」紅衣答得言簡意賅。
鄒氏一聲輕笑,顯然不信她這話:「連買下那麼多孤兒的事都敢做,你哪裡膽子小了?」
這是兩回事……
紅衣無語輕喟,鄒怡萱睃著她,神色玩味:「還是你壓根就更想也爭一爭名分,所以現在不願摻合這些,更想明哲保身看看究竟?——莫怪我說話直,若不然,你贖身出府後,府中人是死是活和你也無關,你何必拒我這個意?」
「若鄒姑娘橫豎都覺得我是要爭這『名分』,我是改不了鄒姑娘的想法的。」相較於鄒怡萱口吻悠緩的循循善誘,紅衣的語氣顯得異常生硬,「只好請鄒姑娘耐著性子多看些時日,便知我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鄒怡萱略驚於她的「不和氣」,眼中很有幾分好奇。
「先告辭了。」紅衣稍頷著首說道,掃了眼擱在手邊動都未動的茶盞,又說,「白白浪費了一盞好茶實在抱歉。但席府的茶我壓根就喝不慣,每天都想趕緊離府,出去喝白水才好。」
她說得字字乾脆,全無多留之意地起身一福,轉身便離開了.
盛夏的陽光緩緩灑遍長陽城。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年輕姑娘們都換了輕便涼快的衣著,街頭巷尾上售賣冰碗之類解暑吃食的店舖,生意都格外好。
各官員府邸中卻多顯沉肅。
赫契再次洗劫大夏邊境村莊的消息剛傳入長陽,聽說又是屠盡了兩個村子,一時滿朝震怒,連一貫沉穩的大將軍鄭啟都忍無可忍,當即請旨出征。
此事大為出乎席臨川意料。
上一世的這會兒,赫契顯得「溫順」極了,就像一頭兇猛的野狼被馴化了一樣,對大夏畢恭畢敬。
是以下一回動兵也該是在近三年以後才對,根本不存在這回洗劫村莊的事。
仍在席府借住的聿鄲求見得急切,書房門口的小廝都沒來得及攔住他,他就已進入房中:「君侯……」
「閣下若是又想勸我『和為貴』,趁早別費口舌。」席臨川頭也不台地回了一句,沉了口氣,又輕笑道,「要勸,勸你們汗王去。」
他沒有理會聿鄲的反應,端起茶盞來喝了口茶。剛嚥下去半口,目光不經意地往盞中一掃,神色驟然一凜。喉中一噎,他狠然別過頭去,猛將口中餘下的半口茶水吐了出來。
剛要說話的聿鄲驀被他嚇住,口中話語化作驚問:「君侯?!」
茶盞狠砸在案發出一聲沉響,席臨川無暇理會聿鄲,只向外一聲斷喝:「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