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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章 贈物 文 / 荔簫

    紅衣心頭一顫。

    她猶還記得曾因在廊下與聿鄲說了幾句話,便差點背上「叛國」的罪名。如今她前腳犯了敏症,聿鄲後腳緊跟著就送這玉香囊來……

    有時候好意真的是能逼死人的。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席臨川,不敢放過他的每一絲神色變動。只見他托著那香囊看了又看,而後又睇一睇她,終於向床榻走來,伸手把玉香囊遞給了她。

    這東西做得十分精巧。

    圓滾滾的一枚,一看便是由正塊的玉石雕成,內外兩層,皆有鏤空的雕花。那花樣是什麼紅衣不懂,總之是吉祥喜慶的寓意。

    接到手中時,微涼的感觸好似在心頭一激,讓剛看了一眼玉香囊的她旋即又抬了頭,小心地觀察席臨川的神色。

    「你歇著。」他稍稍一笑,而後轉過身去,半點不停地向外走。臨經過杜若身畔時,駐了駐足,思量道,「她是虞司樂教出來的徒弟,交給虞司樂去辦。」.

    夜色下,各屋皆陸續熄滅燭火,眾人安然歇下,樂坊歸於平靜。

    隱約聽得有慘叫聲從最內一進的院中傳出來,紅衣一驚,又細聽了聽,向綠袖道:「綠袖?你聽,什麼動靜……」

    不遠處綠袖的打哈欠的聲音模模糊糊的,顯然困得很。她也側耳聽了會兒,輕笑了一聲:「虞司樂正罰杜若呢唄。你還不睡?」

    紅衣翻了個身,沉吟了好一會兒,一喟:「心裡煩。」

    「煩什麼?」紅衣聽到綠袖好像也翻了個身,慵懶道,「不過虛驚一場而已,公子又為你主持了公道,安心吧。」

    似乎是這樣,但紅衣心裡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沒辦法真正因為這個說法而安心。

    整個席府,都太讓她覺得恐懼不安。勾心鬥角的事她不是沒見過,但這般涉及謀殺的,當真是頭一回親歷。

    還有席臨川。他前後的轉變讓她覺得無可理解,偏他又是能主宰她生死存亡的人,這種摸不清路數的感覺讓人很不安穩。

    總之,靜下來時,紅衣時常覺得周圍危機四伏,她每一次細想都覺得喘不上氣,無可抑制地想要避開。

    那玉香囊……

    她將手探入枕下,把香囊摸了出來。在黑暗中看不到光澤,只能依稀看見個輪廓。

    這確實是好東西,但……絕不是必需品.

    翌日,聽聞家人子入宮的時日提前了,宮中已差了女官去教禮數,是以不再來學歌舞,正合了紅衣的意。

    看完孤兒們順道就去了敦義坊內最大的當鋪,她琢磨著把那玉香囊當了換錢。裡面的藥取出來縫到普通香囊裡照樣能用,這玉香囊與她而言可沒攢錢來得要緊。

    這當鋪門臉氣派漂亮,兩側貼著兩條規矩:兵器行頭不當;低潮首飾不當。

    紅衣邁進門檻,夥計正在兩步遠的地方擦著椅子,回過頭來正好同她大招呼:「姑娘,您是當是贖?」

    「當個香囊。」紅衣頷首,說著將那玉香囊拿給他。夥計低眼一瞧,頓時面露訝色,忙把她往裡請,說是得請掌櫃看看這東西。

    待得見了掌櫃,對方把東西接過來一瞧,也滯了一陣子,猶豫著問她:「姑娘,這東西您打算當多少錢?」

    紅衣一聽,知道這香囊大概值錢得很,有心多弄點錢,卻無奈實在對價格標準毫無概念。掙扎了半天,還是很沒骨氣道:「我……我也不知道,您看著辦就是。只是我先央您一句,這錢於我有救命之用,您別壓價欺我就是。」

    誠然,話雖這麼說,但對方若真昧著良心蒙她,她也沒轍。

    掌櫃的掂量了一番,思忖著先問道:「姑娘是打算死當還是……」

    「死當吧。」紅衣打得乾脆,抿唇一笑,又說,「大概是沒錢贖它了。」

    掌櫃的點了點頭,又看看那香囊,而後伸了三個手指頭,猶豫著看她的意思。

    「……三十兩?」紅衣蹙起眉頭,心說這數不算多啊,何必這麼神叨。

    「不不不。」掌櫃的連忙擺手,「三百兩。」

    紅衣就驚呆了。

    這麼個直徑五厘米左右的小玩意,直三百兩銀子?!

    她強定心神,多少清楚就算這掌櫃的再良心,也還是多少會壓價的。

    於是思了一思,自己也適當地抬了價:「四百兩,您看成不成?」

    那掌櫃的皺皺眉,看看香囊、看看夥計,又看向她:「四百兩著實高了些,三百五十兩如何?」

    「好!」紅衣應下,爽快地簽了死當的契子,拿錢走人.

    積蓄瞬間又多了一大筆,紅衣神清氣爽地往席府走著,心情大好。

    回到樂坊才知杜若遭了怎樣的發落。聽聞虞氏聽完來龍去脈後大為惱火,吩咐小廝將她綁到廊下立柱上,直打到她昏厥過去。

    聽說送回房時,渾身皮開肉綻。好在沒人與她同住,若不然定要嚇得難眠。

    綠袖描述完後打了個寒噤,轉而又輕笑道:「現在打發去做雜活了,真是風水輪流轉。」

    紅衣一

    一聲冷笑:「活該。」

    是以當晚的為聿鄲所設的宴席,自是由不得杜若做什麼安排了。虞司樂將各樣事宜交由綠袖打點,弄得綠袖好一陣緊張。

    好在事不難做,綠袖照貓畫虎的,安排得也像個樣子。

    這場宴席小些,不用那麼多人服侍,最終便只挑了六個舞姬三個歌姬,九人一併在廳中做著準備,餘人各自歇著。

    敏症未褪的紅衣當然得以偷個懶,綠袖才不至於壓搾她這病號。

    無所事事地倚在榻上讀著書,將近傍晚時分,門被叩響了。

    「請進。」紅衣揚聲道,目光卻未離開正讀著的書。

    聽得門聲一響,而後等了片刻,才發覺沒有別的動靜。

    她擱下書看過去,轉而忙不迭地下了榻,頷首施萬福:「聿鄲公子。」

    「擾你看書了?」他的笑語聽上去帶著點尷尬。紅衣忙道「沒有」,又隨手將書擱到了一旁,應說:「閒書而已。」

    聿鄲低笑一聲,自顧自地在案前坐下,又一睇她:「坐。」

    紅衣微欠身,先去側旁放著茶具的矮櫃處沏好了茶,在他對面正坐下來,一壁奉茶一壁問道:「公子有事?」

    「嗯。」聿鄲點點頭,笑意不減,「還你個東西。」

    「……啊?」紅衣一愣,仔細想想,確信他不曾拿過自己什麼東西,不解地看著他,全然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聿鄲把手探入懷中尋了一尋,取了一物出來,擱在案上。

    是那個玉香囊。

    「這個……」紅衣當即感到窘迫,猜測大抵是她當了之後他去當鋪看見又買了回來。雖則二人算不上有什麼情分,但把禮物拿去換錢的事被送禮之人抓了個「現行」,也委實彆扭。

    紅衣嘴角搐了搐:「我……」

    她正不知道怎麼給自己打圓場,對面的聿鄲「嘎崩」地扔了幾個字給她:「那當鋪是我開的。」

    「……」紅衣神情僵得更厲害了,連呼吸都有些停滯地看向他,心情無法言述。

    「昨天聽旁人議論,說冠軍侯大晚上的親自抱著個姑娘去見郎中,救了這姑娘一命——我打聽到是你,可是半分沒敢耽擱地就著人配藥了。」他的視線凝在那已空香囊上,眉心微跳,「結果隔了一夜,你就把這藥拿走、把香囊當了?!」

    他質問的話語幽幽入耳,算不上地道的漢語帶著三分調侃兩分不快。紅衣噎得不知怎麼應對,強笑了一聲,道:「多謝公子好意,我只是……」

    「你就這麼缺錢?」他問道,話中的不滿更分明了。

    「是。」紅衣垂首,這個字她倒是答得毫不心虛。

    聿鄲挑眉看著她,顯然不信。想了想,還是問道:「遇到什麼事了?」

    紅衣低眉,手在曲裾下擺衣緣處劃拉著,囁嚅道:「我要攢錢給自己贖身。」

    聿鄲顯有一愕,大覺不可思議一般:「贖身?!」

    「嗯。」紅衣認真點頭,睃一眼他的神思,復又解釋下去,「自由還是要爭一把的,總不能一直在席府當舞姬。」

    聿鄲還是一副訝然的樣子,好像剛聽了一個十分奇幻的故事一般。

    紅衣默然低著頭,心底五味雜陳。干坐了一會兒,一邊起身一邊囁嚅道:「罷了,此事是我做得不合適,公子既然在意,我把它贖回來……」

    「嗯……」聿鄲將神思往回扯了扯,抬眸見她已走到櫃邊,似乎是要拿錢,當即阻攔,「不必……」

    紅衣開櫃子的手沒停,不想這般瞎客氣下去。聿鄲待她還不錯,他既為此不快她便想盡快把這事好好收了尾,免得以後都尷尬。

    蹲下身打開櫃底上著鎖的盒子,紅衣摸出鑰匙打開,拿了放在最上的幾張銀票出來。

    站起身一回頭,腳下向後一個趔趄。

    ——聿鄲近在咫尺,若她方才悶頭就往前走,鐵定撞個滿懷。

    一雙琥珀色的雙眸中浸滿笑意,循循漾出溫暖來,讓紅衣心頭一栗。

    她站穩腳把銀票遞給他,聿鄲沒接,她聽得他一聲笑:「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君子成人之美』,你想贖身是件好事,我樂得幫你一把。」

    「那我也不能既受你送的香囊,又白要你這麼多錢。」她誠懇地說著,遞出去的手並未收回來,「沒有這樣的道理。」

    就算是縷詞那一百五十兩,也是先說好了贖身之後攢了還她的。眼下這前後一算加起來七百兩,就算說好日後攢了還,她都不敢要。

    聿鄲負著手,全然沒有接錢的意思。噙著笑打量她一番:「這麼客氣?我可是拿你當朋友看,才會幫你。」

    「但親兄弟還明算賬呢。」紅衣堅持道。

    「唔……」聿鄲思量著,嘖了嘖嘴,遂終於讓步,將銀票接了過去。往袖中一收,他又道,「白來的錢你既不肯要,那若讓你自己做事換得酬勞呢?這總可以?」

    紅衣雙目一亮,點頭說:「自然,本就想如此。公子可有什麼主意麼?」

    「有。」聿鄲深深頷首,斂去笑容正色道,「我恰有些事正要找人幫我辦,你很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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