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暗室
皇帝點了點頭:「嗯,看著是個不錯的。朕記得上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在吉利堡大捷的慶功宴上朕把你賜婚給秦王,你轉眼你已經是名正言順的秦王妃了。」
皇后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賀長安,心裡面暗暗讚歎賀長安的聰明,皇帝說這話,未嘗不是對這個兒媳婦的試探。
其實賀長安只是憑藉著上一世的瞭解,深深的明白這個時候不應該接話而已,皇帝在位十幾年,也算是把整個國家打理的井井有條,可這並不代表他不多疑,他或許可以對那些對於江山社稷不會有多少影響的窮苦人心懷憐憫,但越是他身邊的人,他的猜忌就會越重。
想到猜忌兩個字,賀長安突然明白過來一件事,雖然說一個小宮婢的證詞不能盡信,但是也不能不信,難道慶妃做的事情,聖上就真的不知道嗎?
皇后越在那裡給慶妃開脫,其實也就越是在皇帝心中加重對慶妃的猜忌,只不過皇帝從來不想把他對任何人的猜忌宣之於口罷了。
皇帝用一種探尋的眼神打量了賀長安很久,也不用其他人說話,也不讓伺候的宮人端茶給賀長安讓她敬茶,那種眼神讓賀長安心中都有一點發毛,且賀長安已經能明顯感覺得到陸城投射過來的有些灼熱且焦急的目光。
靜默了許久之後,還是皇帝率先用一句話打破了這幾乎可以讓人窒息的靜默:「朕記得,你的母親鞏昌伯夫人是從梁國公府出來的吧?」
賀長安頷首:「啟稟陛下,臣媳的母親的確是梁國公府出身,是外祖父老梁國公白翰的嫡長女。」
皇帝的眼角有一點點濕潤,眼神卻有些迷離,不知道在看相何方,用忽近忽遠的聲音問道:「那白家也算是你的外家了,有沒有人對你說起過,其實你長的,同朕的和睿皇后有七八分的相似?」
賀長安愣住了,雖然和睿皇后白倩雲是白家出來的身份地位極高的人物了,可是白倩雲去世的畢竟太早,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五歲,所以對於和睿皇后的印象,賀長安以及白家這一輩兒的姐妹都是非常模糊的。再加上白家家風嚴謹,從來不希望子孫後代仗著自己家出過什麼人物就認為自己天生就比其他人有什麼優勢,所以即使她同和睿皇后長的真的有很像,白家人也好,她娘白氏也罷,是都不會說給她聽的。
上一世她雖然入宮早,但是她入宮的時候和睿皇后已經去世了,她只知道和睿皇后是個最和善不過的人,皇帝親自給她擬了謚號為和字,其實說的就是這個理兒。
皇帝長長的歎息了一聲:「看來是真的沒有人同你說過你和和睿皇后長的像。梁國公府家風清正,從來不教導家中後輩靠恩蔭生存,這一點,朕信得過。」
賀長安跪下拜謝道:「臣媳替舅舅謝過陛下信任。」
皇帝又吩咐伺候的宮人端茶,坐在龍椅上受了賀長安敬的媳婦茶,一口飲盡之後道:「你如今是秦王妃,秦王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生母,所以你也比不得禹王妃,還有慶妃可以想著填補禹王府打理不足的地方。打理好一個偌大的王府已經不易,你需要一點一點學起,若是有什麼困惑不解的地方,就給鳳棲宮皇后遞牌子請安,皇后經驗豐富,王府內宅的事情沒有什麼問題皇后不能幫你解決的。」
賀長安點了點頭,偏過頭去看了一眼陳皇后,她的眼神裡面,有一絲欣慰,也有一絲苦澀,欣慰的是她這麼多年為整個後宮付出的,皇帝都還記在心裡,她也還當的起皇帝恩一句稱讚,可是苦澀的是,這一聲稱讚,讓她付出了一生最美的時光。
皇帝看了陸城幾眼:「城哥兒,你跟著你景王叔去一趟理藩院,去和理藩院的人說一下就著這次吉貴人的事情和南安商洽的具體事宜,朕的意思,一會兒你景王叔會和你仔細說一說的,只是吉利堡大捷之後一直在同南安太子斡旋的人是你,你對南安太子的一些套路或者也比較熟悉,朕這才讓你跟著景王一道去辦這趟差……」
陸城領命,又聽皇帝頓了頓道:「朕還有些話,想和你的王妃說,你且安心辦差去,朕留你的王妃說說話,過會兒就先讓她自己坐鑾轎回秦王府去。」
陸城雖有不捨,可是父皇有命又不得不從,只能一步一頓的跟著景王往晏清宮外面走,等到景王都已經走到正殿門口了,陸城距離門口還有隔著兩根柱子那麼遠。
皇帝又看向皇后:「皇后也先回鳳棲宮去吧,吉貴人的事情朕自然最後會有朕的結論,你這段時間要在倪嬪和吉貴人兩邊平衡,還要操持城哥兒大婚,也是辛苦了。朕這邊有吳松伺候著,就夠了。」
皇后點了點頭,湊在賀長安耳邊小聲道了一句注意分寸,也轉身離開了。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皇帝身邊只剩下了貼身伺候的老太監吳松,皇帝轉過身,大步往前走,走了幾步似乎才想起來似的:「老二媳婦兒,跟朕過來吧,朕帶你去見一個人?」
見一個人?賀長安詫異。已經在晏清宮了,皇帝要帶她去見什麼人?
不過皇帝說出那句老二媳婦兒的時候,她倒是真的覺得皇帝儼然有了一種公爹的感覺,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跟著皇帝的腳步一路穿梭進了御書房,這個地方留給賀長安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上一世她在這裡伺候了皇帝多年,在陸垣的授意下,用泡得一手好茶吸引了陸城的注意,被他要到了東宮;也是在這裡被皇帝問責,遭受鞭刑。
御書房的陳設同隆慶十五年的那個寒冷的冬月相比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角落裡的一個赤金香爐換成了一個瓷質的,桌案上的桌屏從綠檀鑲嵌翡翠的,換成了紫檀鑲嵌白玉的。
可能環境實在是太過熟悉,往事
的一幕幕就又在眼前重現,而她對陸垣的恨意,也就更深了一分。
角落裡面的瓷質香爐旁邊,擺的是很多年前就一直擺在那兒的山河萬里屏風,這架屏風賀長安有很深的印象,從她上一世入晏清宮當差開始,所有的人都交代她,晏清宮的任何物件,宮人們都可以擦拭清洗,惟有這山河萬里的屏風,皇帝是要親力親為的。
而後來她也看到了,山河萬里的屏風每一日都是纖塵不染的,可見皇帝就算是再忙,也從來不曾忘記去擦那屏風。
誰知皇帝走到那屏風邊上,只是輕輕的動了框架上的什麼地方,屏風上大宣最東邊的那一塊版圖儼然變成了一道門,賀長安從來沒有想到,這屏風後面竟然還有一條暗道,一間暗室!
皇帝在腰間掛著的舊荷包裡面摸出一把鑰匙開了門,暗室裡面的光源只有兩根每次點燃足足能亮一天的蠟燭,雖然有些昏暗,但是能看的出來是每一日都有人在打掃的,昏暗卻不破敗。
賀長安在門口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該跟著皇帝的腳步走進去,正在思索的時候,就聽到了皇帝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這些年,這間暗室,除了朕和吳松,沒有人知道……就連其他貼身伺候朕的人,也不知道,你是第三個來到過這裡的人。你知道這裡面是什麼人嗎?進來吧……」
賀長安試探著走進了暗室,兩根海蠟前面擺著一個香爐,裡面放著的香是皇帝剛剛點燃插在那裡的,而香爐裡面正在供奉著的是一卷掛在牆壁上的畫軸。
畫中是一個女子,看起來很是年輕,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樣子,沒有戴著多麼繁複的首飾,只是在頭上戴了一整套的素銀頭面,耳朵上面的耳墜子也不是什麼翡翠南珠,淡黃色的而是通草的絨花,越發的襯得整個人年輕,和善且純淨。
至於女子的手腕處,也沒有戴什麼手鐲,只是用紅繩編了一個柳葉含心戴著,而女子臉上的笑容,也是那種溫潤如水的小女兒情態,和皇帝臉上的疲倦老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待到仔細看清了女子全部的容貌,賀長安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心中駭然大驚,畫中的女子和自己實在是很相似的!但是卻也不是沒有不同,畫中的女子比自己有一種成熟的風韻,而自己的身上卻透著畫中女子身上沒有的剛硬!
想起之前在正殿皇帝說過的話,賀長安終於明白了,畫中的女子,應該就是永遠停在了二十五歲的和睿皇后吧,也就是她名正言順的親婆婆。
皇帝轉過頭,看著賀長安驚愕的表情,頹然一笑:「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應該已經明白朕帶你來見的人是誰了吧?」
賀長安點點頭:「臣媳明白,陛下帶臣媳來見的,是陛下的髮妻,王爺的生母,和睿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