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到公主突然就從行駛著的馬車跳下,饒是秦景素來心如止水,都禁不住心臟狂跳,目眥欲裂。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著她往下跳,然後奔過去的。
等他掐住公主的腰把她扯回懷抱,落到平地上時,秦景心中仍惶惶,察覺後衫已經濕了一層。
可惜公主根本沒體會到他的煎熬,只覺得他箍著自己的力道好重,「你敢掐我?!」她眼睛瞪大,染一層桃花煙水,充滿控訴。
大約公主,是從來體會不到這種錐心之痛的。
秦景希望她永遠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將她平穩放下,等眾人回過神後急匆匆圍上,秦景略微後退兩步,公主卻又嫌惡地推開擋在兩人中間的人們,委屈地拉住他袖子,「你生氣了?我是為了見你才這樣的啊,誰讓他們不聽話,」又洋洋得意,「而且我知道我不會出事的!」
秦景一定在她左右,就算她看不到他,她也知道他在!
哼,這個人明明聽見她喊他上馬車,卻裝作沒聽到。宜安公主體會不到秦景心中的糾結,只覺得自己要見秦景,那是無論如何都要立刻見到的。
秦景有些氣她這樣,但他又很少發火,公主的身體也承受不住他的怒氣。所以他只目光冷硬地看著她,目中火焰跳躍兩下,然後突然就轉身走了。
公主癡迷地看著秦景離去:默默生氣什麼的,捨不得衝她發火什麼的,真是太……讓她喜歡了!
公主抿抿嘴角,轉眼,看到兄長和陳世子就在不遠處看著這裡的鬧劇。劉既明神情若有所思,陳昭唇角帶一抹笑。
公主與陳昭對視,兩人眼底的笑都透著刺骨的冷意。
公主看著陳昭:哦,看到了?想怎麼辦?取消婚事?
陳昭回以笑容:你便看我怎麼辦吧。
因公主這鬧騰,車馬停了下來,休息一段路。劉既明先去安撫了公主,又去問候陳昭。在這個過程中,自然有人幫他打聽到了他想知道的,「那個人叫秦景,似乎和公主有些……關係,公主手下的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些。聽說,這個秦侍衛原來是陳世子的人,被公主搶回來的。」
劉既明便知道,平王妃要他除掉的那個侍衛是誰了。
比起平王妃的漠不關心,劉既明還是有些猶豫:他小時,因為庶出,王妃不管不問,下人們很是給他吃了苦頭。只有公主會接濟他,雖然公主幫他的同時伴隨著捉弄,但對他並無惡意。因為小時候這層關係,長大後,劉既明即使呆在平州,和公主的關係也一直不錯。他怕公主動了情,殺掉秦景,讓公主反彈。
但是劉既明見到陳昭後,這個想法就動搖了。
陳世子含笑與他說,「我對王爺自然忠心不二,只是公主有些固執,非要秦景留在她身邊。身為公主的未婚夫,又是秦景的主子,我真是左右為難。」
劉既明與陳世子的目光在空中對視,彼此心知肚明:要得到陳昭對平王的忠心,劉既明也得表示些什麼。
大公子淡笑,「不過一個侍衛,不值掛口。」反正即使陳昭不提,平王妃也讓他殺了秦景。劉既明想,平王妃高冷得快成仙了,肯開口讓他滅口,說不得這個秦景還做了什麼可惡的事。這種人,留不得。
陳昭笑著和劉既明寒暄一番,送走對方後,又去探望公主。和之前每一次一樣,他被拒之門外。陳昭站在帳篷外,隔著一道門簾,隱約能聽到公主的嬌斥聲,可惜他見不到人。
他慢慢地轉身走回去,他們這是一對即將成親的未婚夫妻嗎?恐怕比陌路人也好不了多少吧。
陳昭心口一陣陣的刺痛:他最擔心的一種情況,可能已經發生了。當初答應秦景留在公主身邊,是他心軟了。
秦景,果然是他命中的剋星。
前世公主是為報復他,才把秦景扯進來;這一世,他什麼都沒做,公主還是看上秦景了。
「呵呵。」陳昭仰頭,神色晦暗不明。
若公主真的看上秦景了,怎麼辦?
陳昭面無表情:不怎麼辦,只要殺了秦景就好。秦景死了,公主還是他的。
他盡量在公主面前維持一個優溫柔的形象,他不主動動手,讓劉既明動手吧。他盡量手上不沾鮮血,不讓公主覺得自己可怕。他盡量關心公主,對公主和顏悅色,用正常方式得到公主……
她明明愛過他,她就應該一直愛著他。
如果她不肯,他就幫她「肯」。他連自己都算計,還怕什麼呢?
☆☆☆
陳昭一身雪衣,站在血泊中,手中長劍刺穿青年的心臟。他面上帶著淡漠的笑,將長劍一點點拔出,鮮血噴湧。
公主抱住緩緩倒地的青年,神情驚惶而茫然。她喃聲,「不,不會的!」
……「不!」
公主驚坐起,臉色煞白,額上一頭汗水。
木蘭等侍女連忙湊過來,心中無奈極了:跟著這麼個見天生病的公主,夜裡就沒好睡過幾次。
「秦景……讓秦景過來!」公主神色依然淒惶,掙扎著就要下地。
燈火明暗搖曳,少女長髮披散,面色如同鬼一樣青白,眼裡瞳仁極大,直直盯著虛空。她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看起來像個女鬼一樣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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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看到公主這個樣子,下人們慌得不行,匆匆去請人了。要提規矩,那也得公主活蹦亂跳的啊。這要還沒嫁過去就病倒在半路上,多不吉利啊。
秦景一直在外頭,聽到公主戰慄的尖叫聲,他就想衝進去了。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得為公主名聲著想。以前在平王府時,公主身邊固若金湯,他並不怕什麼。可眼下不僅有劉既明的人在,單說他的主子陳昭,那就不是一個瞎子。
直到人來喊他,他實在擔心公主,顧不上什麼,趕緊進去。見到公主將自己抱成一團發抖,孤零零的,神色淒楚。
秦景彎腰去看公主情況,她猛地仰頭。她冰涼的唇瓣擦過他的面頰,秦景微頓——他感覺到面頰有濕意,自然不可能是他突然落淚。
秦景低頭要去看公主,公主卻埋在他脖頸間不抬頭。她哽咽不住,哭得聲音都啞了,「我這麼做,雖然對不起你,但你必須原諒我。」
「但他要是真敢殺你,我便殺他!」公主的聲音陰狠。
秦景按在她肩頭的手停住,皺眉:公主做噩夢了嗎?
此夜綿綿,公主硬是將秦景留下來守夜。這夜是怎麼守的,隔著一帳篷,誰知道呢?
劉既明先是得了消息,第一時間就讓人掩飾,把陳世子瞞了過去。劉既明在帳篷中走動,神色不可捉摸:公主這樣子,看來是真的對世子無心。果如父親所說,她嫁進南明王府,就是為了做平王的眼睛,無關情愛。
但是……劉既明糾結:也不能這麼大膽啊!這是公然給陳世子戴綠帽子吧?不行,他得找個時間,跟妹妹好好談一談。
離康州越近,公主越頻繁地感到不安。康州的南明王府,就像一個危險的黑洞,等著吞噬她。
陳昭也經常來看她。
可是公主不想看到他。
她離陳昭越近,離康州越近,就越喘不過氣。已經十五年了,不,二十多年了……她拚命想忘記的過去,隨著陳昭的出現,越來越多地讓她想起。
這條由鄴京通往康州的路,二十二年前,她也是走過的。
那時的嘉慶十三年春,龍抬頭,宜安公主出嫁南明世子,走向自己一生的悲劇。
這一世的嘉慶十二年秋,宜安公主又走上了這條路。
她越來越多地做夢。
她十五歲被指婚,十六歲嫁陳昭。她在被指婚後就打聽陳昭,他的喜好、性情、親人、朋友……她全都打聽了。
越打聽越滿意,越滿意越喜歡。
陳昭後來總說,若不是她,他又何必成為一個背信棄義的人呢。
可這婚事,也不是她一手促成的啊!也不是她逼著皇伯父下旨的啊!
因為她是公主,因為她看似權勢滔天,所以在這場政治聯姻中,她就要被當成是一出悲劇的醞釀者,被千夫所指嗎?
所有人都說是她逼陳昭娶她,所有人都說是她毀了白家,所有人都說她是個惡毒的公主……陳昭!陳昭!
公主真的恨陳昭,即使她重生,她還是恨他的。她沒有衝去康州殺了他,沒有跟他當場撕開臉。不是她寬恕他,她寬恕的是自己——原諒我曾經拼了命地愛這個人。
可能她和陳昭的結合,從一開始就充滿上天不祥的暗示。連在這條通往康州的路,都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意外。前世公主為了愛情而隱瞞,這一世,她只會加以利用!
因為公主沒有干涉過命運,命運的軌跡和前世並沒有發生過太多變化。那日,離康州只剩五天的路程,陳昭覺得萬無一失了,先行去康州,佈置婚宴。
當晚,公主坐在帳篷中等待。
夜已經深了,她卻並沒有睡去的意思。
她心情並不好,連秦景守在外頭,她也沒興致跟他說話,手心已經出了一層汗。公主怕跟前世變得不一樣,怕自己挖的坑沒人跳——
好在,她沒有失望。
外頭突然傳來叫聲,「保護公主!有賊人!」
公主手中把玩的簪子落地,怔忡中,看著青年進來。她望著他,抿出一個笑,伸手,「秦景,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