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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鐘頭後,公交車到了西單停下。西單是個大站,老遠就看見一大群人擁在此處候車,前方還停了四五輛無軌電車。售票員報了站,車上的乘客呼啦啦下去一大陣,薛向前後的兩排坐位頓時空了出來,坐他身邊的中年人也下了車。薛向把放在腿前的黑色大皮箱移到了身旁的綠皮椅上。在車內座位沒坐滿之前,他不打算挪開了,因為還有兩站路就到終點站老天橋了,乘客不會太多。放好皮箱後,薛向又歪回原來的地方,閉了眼睛假寐,風輕日柔,吹著人的皮膚倍覺安寧舒適,薛向就這麼睡了過去。
「好香啊,大娘您籃子裡裝的什麼啊,怎麼那麼香啊?」售票員沖一位剛上車的老大媽問道,售票員是一位年輕的姑娘,長著一張娃娃臉。
「大閨女,是我山裡的老家親戚送的大半斤麝香,說給我熏屋子用。我們窮人家哪裡用得著這個,聽說供銷社收,這不就拿過來準備賣了,好給娃娃們扯幾尺布做衣裳。」答話的老大娘頭髮花白,形容消瘦,但精神面貌很好,說話聲音洪亮,滿車的乘客都聽得分明。老大娘邊答話,邊掏出三分錢買了車票。
「麝香?這可是好玩意兒,不止是上等香料,還是名貴藥材,精貴著呢。一隻成年雄麝不過產一兩麝香,您這大半斤恐怕是您親戚在老林子逮了不少雄麝才湊得的。這玩意兒,老值錢了,我姐夫在收購站負責收藥材,聽他說一克麝香四五塊呢,我不知道什麼是克,反正就一小指甲蓋末子那麼多,您這大半斤可值老鼻子錢呢。」一位帶工人帽的青年漢子給大家普及了下麝香知識。
開車的司機是個紅臉的中年漢子,因為靠近發動機,再加天大熱,索性刮了個光頭,光著膀子。這會兒聽見乘客們聊的熱鬧,也插進話來:「我可知道一斤是五百克,您這大半斤少說也得有三百克吧,一克五塊錢,哇,不得了啊,您這得賣一千四五百塊吧。老大娘,您可得拿好嘍,值這麼多錢您咋不讓你家人一塊兒跟來呢。」
開始的時候,青年漢子說一克值四五塊,驚訝的人並不太多,這會兒,大多數百姓對克這個質量名詞還很陌生。可聽司機這麼一解釋,立時就炸開了鍋。
「老人家,您可發了,我咋就沒有個住深山老林的親戚呢。」
「大嬸,您這別說給娃娃們扯幾尺布做衣裳,就是到服裝店揀好的買,也可買一車啊。」
「一千四五百?大哥,您沒算錯吧,我一個月工資才二十八塊,這得我不吃不喝掙好幾年啊,就這畜牲身上的東西能值這麼多錢?」離老大娘最近的一個短髮小伙子被驚住了,覺得自己累死累活的工作,末了,還不抵畜牲身上的一點兒粉末,就開了腔。
「算錯?老子好歹也是高中畢業,知識分子,知道不,這點兒帳小孩子都會算,哪裡難得住我這化人。」司機對他敢於懷疑自己給出的結論,大為不滿,心道,我這麼大的知識分子說出的話還會有假麼。
喧鬧過後,大夥兒也就熄了爭論,只是讓老大媽提好籃子,別弄掉了。「大知識分子」光頭司機也說,拐彎的時候他會慢些,讓老大媽注意別磕著。這會兒的人大都心性還是質樸的,大多數人存著最樸素的助人為樂的心理。並不似後世一切向錢看,什麼道德、愛心被扔進了垃圾堆。此時,大概是中華民族最後一個四維俱張的時代。
…………
「二肥子,快到葫蘆口了,那裡就有一個大彎兒,你抱著東西靠過去,慢點兒,別讓人發現你是有意的。還有,待會兒撞上去的時候輕點兒,別把籃子裡的東西給老子弄撒了,咱以後的好日子,可都指著它呢。」說話的人姓王,單名喜,是國計委財經司副司長王向紅的三公子。這不,沒到月末他口袋就早早的空了,離老爸發零花錢還有老長一段時間,他哪裡等得及,就把他父親書房擺的花瓶給弄了出來。王喜叫上死黨錢大彪,準備去委託所換錢花。誰料在車上遇到一個提著大半斤麝香的老太太,聽得眾人說了麝香的價值,二人心裡就起了歹意。一千多塊錢的大買賣到了眼前,豈能放過?
錢大彪長得五大三粗,梳了個大背頭,撒著拖鞋,穿著個花背心,胸前的肥肉多的垂了下來,似乎稍微動下,就要從背心的一側滾出半個豐碩的乳房。錢大彪長得惡形惡相,性子也著實兇惡,跟著王喜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溜門撬鎖,訛人錢財那是家常便飯,最慘無人道的是,兩人曾經在貓眼胡同輪了一位剛放學的劉姓女中學生。女中學生受不了打擊,當天夜裡就喝農藥死在了自己房間。劉父悲痛欲絕,找到二人算賬,結果反被王喜指使人打斷了條腿。劉父拖著條瘸腿找到當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說沒有證據不能立案,劉父又找當地公安局,公安局推說此事該轄區內的派出所處理,就這麼兜兜轉轉,推來推去。劉父滿腔悲憤,寫了血書,跪在區政府門口。那個年代,這種以血書跪地上訪的事影響是很惡劣的,當即就有人出來安撫劉父,接了血書。區委主管政法的領導瞭解情況之後,給區分局下了指示要嚴辦,不料當天晚上王喜之父王向紅的電話就打到了這位領導的家裡,雙方一番親切友好的會談,此事自然壓下不提。劉父也被請進了醫院進行精神治療,一個本本分分的家庭就這麼家破人亡。
「大嬸,您扶穩啦,到葫蘆口了,後面的車跟得緊,我稍微快一些。」司機頭也沒回的喊了一聲。大媽應了一聲,車速果然變快了許多。一個彎兒剛轉到一般,只聽匡噹一聲巨響。
「哎喲,老太婆,你不長眼啊,把老子祖傳的寶貝三花抱月瓶給碎了,這可是我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皇帝用過的寶貝啊,你給我賠。」錢大彪藉著車子轉彎的時候,故意輕輕擦著老大媽的身子。他可不敢用力,生怕撞翻了老大媽的籃子,那可就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瓷瓶碎裂的聲音嚇了大家一跳,也驚醒了正享受著午睡的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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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孩子啊,我就坐著沒動,你可不能賴我啊,我壓根就沒碰著你啊,我…真不怪我啊。」老大媽蒼老的臉上滿是焦急,她一個郊區的老太太,猛然得知自己籃子裡的東西是值老錢的寶貝,心裡早怕得不行,生怕出了什麼意外。可越怕越來事兒,這會兒見眼前的胖小伙子說自己撞壞了他家祖傳的寶貝,這不是要自己的老命嗎!
「少他媽的套近乎,誰是你孩子。你一鄉巴佬沒坐過車啊,激動個屁啊,轉個彎就瞎動,把老子寶貝給弄沒了,今兒你要不賠,我跟你沒完,天橋派出所的所長是我表哥,你看著辦吧。」錢大彪昂著頭,伸出根粗大的指頭戳著老大媽的肩膀,惡狠狠地說道。
老大媽一聽要送自己去派出所,立時臉色就發白,她一個平頭百姓,可是最怕和官家打交道的。一時間,老大媽止不住的對錢大彪道歉。錢大彪目標明確,哪裡吃這一套,抓著老大媽的衣服就要她賠錢。
一旁圍觀的群眾早看不下去了,好心的司機就開了口:「大兄弟,我轉彎的時候,還特意提醒過這位大嬸,她抱著自己的籃子還來不及,怎麼會亂動。再說,又沒到站,你不坐在自己位子上,起來走什麼?」司機的這番話直擊要害,錢大彪一時無言以對。
「對啊,我就坐在老大娘身邊,她一隻手抱著懷裡的籃子,一隻手抓著前面的靠背,怎麼會碰到這位大哥哥呢?」說話的是位背著書包的小姑娘,童聲稚嫩,童言最真,這會兒一車的人就知道眼前的胖子原來是碰瓷兒的啊。
「小伙子,這事兒你做的忒不地道,就是碰瓷兒你也找有錢的主兒下手,哪有禍害農村老太太的。」一位老大爺看不過去了。
「是啊,保不齊是聽說人家老太太籃子裡藏了寶貝,見財起意。」紮著馬尾辮的花信少婦一語中的。
聽到這兒,薛向哪裡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他靜坐旁觀,只為看那美麗的身影會不會挺身而出。
錢大彪急了,鬆開老娘的衣服,雙目圓睜,揮動兩隻臂膀吼道:「造反啊,媽的,訛人訛到我二肥子頭上了,也不打聽打聽四九城的城門朝哪兒開。再給老子羅利巴索,叫我表哥把你們全抓起來,蹲號子去。」
錢大彪惡聲惡氣的一番恐嚇威脅,一車人都不敢言語。無論什麼時候,在被侵犯的人並非自己親人和自己並無能力阻止惡勢力的時候,保護自己永遠是第一位的,見義勇為遂成傳說。錢大彪見震住一車人,很是滿意,把寬大的花背心下擺向上捲起,捲到腋下夾住,露出滿身的肥膘和一把細長的剔骨尖刀。眾人見了,更不敢說話,連方才幾欲停車和錢大彪理論的光頭司機這會兒也專注地開車,掩飾尷尬。
「這位同志,公共場合請注意明。另外,你故意撞老人家打碎自己瓷瓶的事情,我看得很清楚,如果你非逼著老大媽賠錢,我建議大家一起找民警同志說清楚,這裡離老天橋派出所不到一站路。」聲音從老大媽背後響起,聲音清脆悅耳,如黃瑩啼叫,這聲音即使是呵斥人的,聽在耳裡,也令人沉醉。
她一說話,薛向嘴角就勾勒出一道弧線。
你到底是忍不住了。
ps:國之四維:禮、義、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