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紓難在酒樓不遠的地方重新找到了何飛何宥,匯合後就在兩人的帶領下,往城南走去。這裡是寧城的商貿區,開著許多坊市商舖,人群熙來攘往。何飛帶著他們七變八拐走了很久,最後停在了一棟小院前。
「大人,就在裡面。」
何飛領著幾人進了門,這處院子不大但是院子乾淨整潔,也頗為清靜。
進了其中一間屋子,風紓難左右看了看,在何飛的示意下掀開了左面的一道簾子,進入了臥室。
因為門窗緊閉,屋內有些昏暗,風紓難一眼就看到一個年輕的男子被捆住了手腳丟在床上。走至床邊看去,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容,五官輪廓與容青君有八分相似。
男子的衣服尚算整潔,只在床上躺久了,頭髮有些凌亂,聽到聲響他睜開眼,定了定,就把目光落在了風紓難身上,眼神中未見慌亂。
「給他解開。」
「是,大人。」
何飛三兩下把男子身上的束縛解開了。
「你們都出去吧。」
何飛與何宥走了出去,還自覺地把外間的門帶上了。
風紓難在床對面坐了下來,那男子也慢慢坐起了身,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手腳。
「蕭夙。」風紓難沒有裝,直接點出了男子的姓名。
「風公子。」那人也點頭與他問候,動作中有種說不出的優風情,雖然五官與容青君酷似,但神態卻絕不相同,不會錯認。
「明月樓的人是你派來的?」
蕭夙卻搖搖頭:「風公子此言差矣,明月樓不是你的人故意送到我眼前的嗎?」
風紓難也沒有與他爭辯,而是直接問道:「為什麼?」
「風公子問的是什麼呢?我為什麼要殺容青君?還是為什麼順水推舟請了明月樓,把我自己暴露給你?」
這麼問著,蕭夙也沒有等風紓難的回答,逕自說了一句。
「風公子,當年竹舍一別,可還無恙?」
聞言,風紓難眸色一深,因為蕭夙的話裡隱含了一層只有他能懂的意思。
今生他與蕭夙確確實實是第一次見面,他們真正有過數面之緣是在前世。
他偶然間通過白揚知道了這個人,那時白揚對他的介紹是:「南國書苑的夙公子,一等的容貌,一等的才情,一等的風流。」三個「一等」說得抑揚頓錯。
南國書苑是江南最上等的伶倌樓,養了一幫色藝出眾的小倌,蕭夙是其中翹楚。他們常與才子名流富貴人物伴遊,但輕易不賣身,唯其如此才越顯身價難得。
「聽白二公子說起你的時候,我就在猜,風公子也是再世重生的吧?」蕭夙輕笑了下,又說:「前世的你可不是這樣的。」
風紓難不想聽他說道前塵往事:「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你與青君都毫無交集,為何要殺他?」
「風公子,你先別急著問我的目的,我更好奇的是,你將他養在身邊,又是什麼目的呢?」那雙與容青君一樣漂亮的眸子裡明白地寫著幾分疑惑,他總是能恰如其分地表現自己的情緒,不慍不火,顧盼生姿。
風紓難不坑聲。
蕭夙又道:「前世你對他一往情深,百般尋找他的時候,他就棄你不顧,與那蛇教祭司形影不離了,後來卻又橫加干預你的婚事,在你的大喜之日加害你的新婚娘子,連你,也死在他的手上。」
「他、背、叛、了、你!風公子,你就不想報仇嗎?你不恨他嗎?」蕭夙緊緊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一絲表情。
「看來你非常恨他。」風紓難篤定地說,蕭夙言語裡的恨意已經噴薄而出如有實質,實在令他無法視而不見了,他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呢?」
蕭夙抿緊了嘴唇,好一會兒才說:「因為前世,我也是死在他的手上。」像是想到了極不愉快的記憶,他的瞳孔縮緊,手上有微微瑟縮的動作。
風紓難注意到他的表情動作,聯想起前世容青君後期令人聽而生畏的殘酷名聲,猜想蕭夙死亡的過程可能充滿了痛苦折磨。
「你知道為什麼嗎?他殺我,僅僅是因為看見了我與你在竹舍共敘了一下午閒話,我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身上的肉一點一點被腐蝕剝離,整整七天七夜才能以死解脫,這個瘋子,從我回來以後,我心裡全部的念頭就是,我要殺了他,我要復仇。」
「現在你放棄了嗎?」風紓難這樣問,因為如果蕭夙還抱著殺容青君報仇的想法,就不會故意順著何飛何宥的小把戲找上明月樓,不會故意暴露自己找上風紓難,這樣對他沒有一點好處。
「不,只是我改變主意了,因為你。我查了你與他之間的故事,三年前他從饒陽被你帶回後,就一直養在你的別莊裡。」蕭夙說著比了個手勢:「一想到那樣為所欲為恣意狠辣的毒醫,今生可能變成你的禁臠,卡嚓一聲,像一隻小鳥,沒長大就被折斷了翅膀,我就覺得比親手殺了他還痛快。」
蕭夙出身風月,見多了貴族間的風流齷齪。
風紓難不管蕭夙是怎麼想他與容青君的關係的,警告道:「你最好別再打動手報仇的念頭,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風公子,我蕭夙只是個小人物,有多大的能力你清楚,我也有自知之明。」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說:「我真不敢相信,那樣一個為世人
所不恥的魔頭,你居然現在還當個寶一樣收著。」
風紓難不理會他挑釁的言語。
「你故意暴露身份來見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不然呢?既然沒本事親手報仇,就只能等著看他有什麼下場了。如果能親眼瞧著,那是再好不過,可惜我一點都不想讓自己出現在那瘋子眼皮底下,就只能遠遠躲著了。風公子,你說,有多少無辜的路人只因為看了你一眼,跟你說過一句話就被他整死了呢?真奇怪,他那麼緊張你,那時為什麼離開你呢?對了,還有那拜蛇教的大祭司,前世殺我可也有那位的一份。風公子,你呢?你想不想對付他呢?」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蕭夙的聲音充滿蠱惑。
「就算我要對付他,你又能如何呢?」
「我當然是為公子你搖旗吶喊加油助威了,蕭夙無能,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風紓難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聽得都笑了:「有勞費心了。」
「我可不是與你說笑的,風公子。我蕭夙自認看人還有幾分眼力,雖然你行事與前世不同,但以你的心性我想你也不會放任拜蛇教這顆毒瘤坐大。」
風紓難不為所動。
「風公子,既然我知道前世你死於容青君之手,就說明我比你活得久一點,那麼知道的就比你多一點。」蕭夙傾身向前:「你想不想知道,你死後容青君怎麼樣了呢?」
看到風紓難眼神微閃,蕭夙笑了,眼神中帶著快意,臉上的表情卻又同時充滿了厭惡:「他瘋了,是真的瘋了,神智不清,顛三倒四,我被抓到拜蛇教總壇一個月,看他屠盡了半教弟子,整個蛇教祭壇上都是流不盡的鮮血。」那樣恐怖的經歷蕭夙不想再體驗一次。
「再送你一個消息,據我所知他的瘋狂跟大祭司教他修習的一種功法有關,會侵蝕人心。」蕭夙頓了下,又說:「那個大祭司自己也是個變態,他們拜蛇教上下就沒有一個正常人。」
風紓難沉默了會,說:「那麼,你想得到什麼呢?」
「我?我要去拜蛇教總壇,在他們大祭司的屍體上踩三腳,再在他們的蛇神座像下撒三泡尿,一泡告慰天,一泡告慰地,一泡告慰前世我南國書苑上下數十口死於蛇教殘害的無辜之人。」
風紓難發現重活一世,蕭夙也不是沒有改變的,至少以前所見的他就不會說出這樣粗鄙直白的話,身為南國書苑的名倌,他總是端著一份姿態的。
他站起身來,不準備再與蕭夙說下去。
「這次你找人暗害青君的事,我不與你計較了,我會放了你,但會找人看好你,記得不要亂說話,不要動歪念頭,以及,沒有下次了。」
「風公子,那蕭某的請求呢?」
「我看不出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言下之意就是不答應,無論風紓難要對拜蛇教採取什麼行動,都與蕭夙無關。
眼看風紓難果真要離開,蕭夙垂下了眼,在他將要踏出房間的時刻出聲說道:「風公子,如果我說我知道進入拜蛇教總壇的路呢?如果我說我知道蛇教的秘密和弱點呢?」
蕭夙拋出了誘餌,風紓難回過頭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心想這人或許也不是一無是處。前世拜蛇教能肆虐四方,就是因為無人找到克制他們的辦法,更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老巢在何處,只能被動抵禦而不能主動出擊將其一舉摧毀。
按蕭夙所言,如果他真是在拜蛇教總壇待了一個月就摸清了他們的底細,那可真是好本事。
「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麼,否則我無法信任你。」
許久後風紓難走出房間,在小院裡靜靜站了會兒。
前世他以為容青君不告而別是對他無意,可他後來忽然出現,所做所為明明是對他有情的,而蕭夙的話也證實了,當他尋找容青君的時候,容青君也曾出現在他身邊。那麼,也許他的離開不是出於自願?
真相也許永遠不能查知了。
風紓難只知道,今生今世,他定會守好他的青君,不再與他錯過。
何飛何宥一直在外待命,看到他就迎了上來,楊銳則無聲無息地回到了他身後。
「風月中人,舌燦如花。」風紓難看著天,淡淡說了句:「你們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