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青君推開小窗,天空飄著紛飛的雪花,外面是一片樹林子,一棵棵樹幹空落落站得筆直,枝杈上裹著銀色的白雪,像開滿了素色的花朵,放眼望去,滿目是白茫茫一片。他伸出手去,雪花一片兩片落在他的手上,又很快消融,對於這樣的遊戲容青君樂此不疲。
這裡已是京城郊外,在官兵護衛下,他們順利到達,一路沒有再起波折。
雍京位於北方,比起饒陽、大興等地寒冷許多,這一天容青君醒來被風紓難告知外面下雪了之後,就對這一自然天象充滿了驚奇,開著小窗玩了一天,手都凍得發紅。
馬車沒有進城,而是沿著郊外人跡稀少的道路馳向了一片高牆疊瓦的山莊,然後悠悠停了下來。
「小郡爺,到了。」
容青君聽到有人在車外喊,然後風紓難對他伸出了手,道:「青君,走吧。」
永望山莊是風紓難獲封郡王時皇帝所賜的山莊,位於京郊的西山之上,西山景致秀美,春花秋葉,夏蟬冬雪,四季各有迤邐風光,是許多王公貴族忠愛的別苑所在,也是許多風流才子名媛貴婦辦詩會賞美景的好去處。永望山莊所處的位置極佳,風景尤甚,這一帶方圓千畝範圍都歸皇家所有,常人難得窺看。
山莊內的下人不多,但都訓練有素,風紓難早一天已遣人送信回來,這時山莊管事便井然有序地帶領眾僕役迎接兩人的到來。
「郡爺,今日是小年,晚上是否要回長公主府?」管事詢問道,事實上接到風紓難的命令時管事是頗為訝異的,因為往日裡清閒時小郡王都難得來一趟永望山莊,而今離家數月歸京,卻沒有第一時間回府,而是直奔山莊,又是臨近過年這種時節,實在不能不令管事納悶。因此這句話既是問尋也是善盡職責提醒主人。
「不必,今日祭灶,父親母親必是入宮陪伴皇上皇后舉行儀式了,今晚在此歇息,明日再回府。」風紓難簡單交代了當日行程後,又下達了諸多吩咐,頗有要在山莊長住的意思。
吃過晚膳風紓難帶著容青君在山莊內散了散步,幫他熟悉山莊地形結構。傍晚時雪已停,路邊仍有厚厚的雪堆積著,但下人們已將道路中間清掃過,方便人行走。
容青君穿著毛裘,襯得他未長開的身形越顯嬌小。
風紓難牽著他的手,絮絮說著自己的想法:「過年這段日子會有些忙,可能沒多少時間陪你,青君暫且安心住下,有什麼缺的記得要跟我說,我不在就找管事……等出了正月就好了,到時我將手上的事慢慢下放,到時若你想在家待著,我就在山莊陪你,若想外出,也可帶你遊遍天下。青君,你說可好?」
容青君停了腳步,看著風紓難,他有個習慣,與人說話的時候總要注視著他人的眼睛,好像那樣能使他聽得更明白些,也表達得更清楚些。
他其實是沒什麼想法的,但還是順著風紓難的話作了下思考,然後說:「聽你的。」
約莫半個時辰後,最後一絲天光也散去,天幕徹底昏暗了下來,風紓難帶著容青君回到房間,兩人自然還是共處一間。房間很是寬敞,容青君正四處打量著,只見風紓難在另一邊掀開了垂墜的薄紗,喊道:「青君,來這邊。」
容青君走過去,穿過一間小室,又過了一道木門,赫然見到一泡氤氳冒著熱氣的溫泉,四周有隔斷,非常隱蔽,顯然是僅供此間主人使用的。兩人十來天來為了趕路,日日都在馬車上度過,不管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是極其疲憊的,於休息前泡一泡溫泉水,正是愜意。
風紓難為容青君挽起頭髮,教他脫了衣衫踩到水裡去,然後才開始打理自己。
泉水的溫度正適宜,暖暖的浸泡著全身,背靠著池壁,整個人都不自覺放鬆了下來。這時身邊水聲輕響,風紓難也坐了下來,他閉著眼仰躺著,將頭放在池邊,任泉水沒過自己的肩部。
容青君看了會兒,也學他的樣子將自己下沉,閉上眼感受水流細微的波動。一會兒,忽然有一隻手握上了他的腰間,耳朵邊也察覺到了溫熱的鼻息。他睜開眼,發現風紓難把頭埋在了他的頸間。
他靜靜地任他抱著一動不動,直到風紓難的呼吸越來越急,懷抱越來越緊,耳邊聽到一句低啞的呢喃:「青君,快些長大吧……」
容青君摸到了他放在自己腰後的手,將他稍稍推開些,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你……要睡覺。」
風紓難怔了一下,然後忽然反應過來:「你知道?」
「我知道。」容青君捏了捏風紓難的手腕,他的身體狀況瞞不住他,這分明是已經多日未曾安睡,身心緊崩到了極限的狀態。
風紓難嘴唇動了動,然後苦笑了下:「我會注意。」
「要我幫你嗎?」容青君問道。
風紓難搖了搖頭,又靠了過來,將容青君鎖在自己雙臂間,臉貼著臉,雙眼間有翻騰的*和掩不去的陰鬱。他的懷抱再一次不自覺收緊,像抱著一個易碎的美夢。
第二日清晨風紓難早早出門去了。
容青君自己待在山莊裡,倒也不覺無聊,因為管事一早便送來了許多吃食玩物供他挑選,到了下午又有繡坊的人送來了一箱衣物,因為時間太短,來不及在過年前趕製新衣,這次便只送來了成衣,又量了容青君的身量,預備為他做開年後春季的衣裳。
風紓難還特意命人在他的書房裡為容青君添了桌椅,又尋來了許多醫書藥典,甚至還在書房一側改造了另一間房,預備建成一間小藥室供容青君使用。
這樣過了三五日,到了除夕前一天的時候
候風紓難終於閒了下來,並不出門,就在山莊裡陪著容青君。兩人在書房裡並不刻意說話,各自看著書,偶爾容青君探過身來,叫風紓難再念一段給他聽,他的記性非常好,往往風紓難念過一回他便能一字不落地記住,令風紓難驚歎不已。偶爾風紓難想起什麼也會給容青君說一說,而容青君有時候會回上一兩句,有時候就只是聽著。
到了午後管事忽然來報說長公主來了。風紓難看了眼容青君,正想說請母親去正廳,便見長公主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紓兒,母親來看你了。」
風紓難忙起身想迎:「母親怎麼來了?」
「來看看我狠心的兒子為何過年都不肯回家陪父親母親。」長公主半嗔半怪地說著,語氣卻並不逼人。
風紓難將她讓進房裡,長公主一眼便看見了坐在桌後的容青君,奇怪地看向風紓難:「這是?」
「是兒子從饒陽帶回來的一個孤兒。」風紓難一邊解釋著,一邊領長公主去窗邊的椅子上坐下,為她遞上了茶,接著又道:「他蒙受巨變失了記憶,而今心智如初生孩兒一般,所以還請母親原諒他的無理。」
「也是個可憐孩子。」長公主唏噓不已,又與風紓難聊了聊饒陽之事,之後才轉回了過年的話題。
「聽皇上說,你明日不出席宮裡的除夕夜宴了?怎麼之前沒跟母親說起呢?」
「兒子剛從饒陽回來,不耐應酬,所以向舅舅告了假,朝臣與女眷的夜宴不在一處,因此兒子才沒向母親說起。」風紓難狀似隨意地解釋,他說的固然是個原因,但真正的理由卻是,皇宮的夜宴容青君是不夠資格出席的,而他是不可能丟下容青君一個人孤伶伶地過除夕的,所以缺席宮宴就是必然了。
長公主畢竟出身皇家,又是自幼榮寵加身,一般人看作榮耀的皇家宮宴在她眼中也是尋常,因此風紓難說了理由,皇上也准了,她也就自然地接受了。反倒是更關心風紓難的身體:「可有請太醫看過?可別累病了才好。前陣子在京城裡也總聽說饒陽有疫病流行,母親真是擔心得覺也睡不好,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來了,你又躲山莊來了不肯回府。」
「母親莫擔心,兒子身體無恙,實在是在饒陽勞累了這麼久,想躲一陣子清靜。等過了年我就回府上住幾天陪母親。」
長公主討了承諾高興了幾分,說了幾聲好,又道:「你父親也是想你的,雖然他嘴上不說,你安然回京了他也是極開心的。哦,對了,還有錦葵那孩子,你不在的時候啊,她幾次上門來都念著紓難哥哥去哪兒了,紓難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啊?」長公主一邊說著一邊像是想到了什麼愉快的事,笑聲連連,她膝下沒有女兒,只得風紓難一個孩子,因此待聰明靈慧的白錦葵就像親閨女一樣疼愛。
聽到這個名字風紓難下意識看向了容青君,他依然捧著書,偶爾抬頭掃一眼窗邊,視線對上的時候,風紓難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自覺地想起那一年,她身著紅艷艷的鳳袍,無聲無息地倒在了血泊中,又想起更早以前,她的臉上浮著哀傷,仰著頭對他說:「紓難哥哥,你娶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