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青君被風紓難摟在懷裡,沒有去聽他與何飛何宥的對話。
他微微側過頭,鼻尖聞到熟悉的氣息,忽然就感到了安心。在他出現之前,他心裡反反覆覆只有要回去的念頭,為此可以與一切擋在前面的人為敵,而他出現之後,那些躁動就平息了下去,原本在心中奔騰的烈焰好像遇見了主人,變得溫順馴服。
他有些出神地想著,自從來到地面,陪伴在他身邊最久的人就是風紓難,慢慢地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說話的聲音,寫字時好看的樣子,睡覺擁著他時暖暖的體溫,這一個月的記憶好像比在地底多年還要長久,有太多太多細節可供回憶。
他想起白日他不在身邊時想要回去的焦灼心情,恍惚意識到風紓難的存在竟是這麼重要——好像餓了一定要去河裡撈魚吃,黑暗中一定要點起燃燈佛,是這樣不可或缺的存在。
容青君緊了緊抓著風紓難的手,既然這麼重要,那就一定要守好。
這時他聽到了風紓難向他問話:「青君,可有解藥?」
他抬頭對上了風紓難的視線,他的眼睛裡是一貫的溫柔包容,聽懂了他的意思後,容青君又轉頭去看何宥,這麼一會兒功夫,何宥整個人都顯現出了一種憔悴的病態,他眼底有濃濃的黑青色,臉上血色全無,好像神仙志怪的話本裡面被吸乾了精氣的書生。
容青君鬆開了風紓難的手,朝何宥走去。
走到近前,一隻手臂攔在了他面前。
何飛:「解藥呢?」
容青君面無表情地看了何飛一眼,又轉回頭看著何宥。
「大哥……」何宥推了推何飛的手臂,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這個少年心底是沒有惡念的,雖然已證實了他就是給自己下毒的罪魁禍首。何飛沉著臉,明顯不願意讓容青君靠近,但在何宥的堅持下,不得不讓開。
容青君抓起何宥的左手,他的手心已經濡濕,全是汗水。不喜歡這黏膩的觸感,容青君只以兩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將柔和的內力送入何宥體內。他在何宥身上下的並不是致命的奇毒,因此解起來並不費力,幾息之後何宥便感覺到疼痛已離他而去,只是身體尚有點脫力,被消耗掉的體力還需要休息才能養得回來。
容青君回到風紓難身邊,何飛則圍著何宥關切詢問,見他確實沒事了才臉色和緩,又問能否解除飛天寨眾人的瘋魔之症。
風紓難問過容青君後,得知這些人發瘋正是因為聞了散佈在空氣中的迷影香,這種香對身體並無實際傷害,只是有些人聞了之後容易心神亢奮產生臆想,對意志薄弱之人尤能奏效。迷影香不需要解藥,約莫等到天亮空氣中的甜味散去,那些人便能恢復神智。
何飛何宥對容青君的說話方式尚不能完全理解,風紓難傳達了他的意思後,幾人決定待明日孫賀清醒後再行問話。
「如此,便請郡王爺晚上在寨中歇息一晚了,我即刻命人給幾位準備房間。」
「也好。」風紓難頷首,這一夜著實過得太緊張。
最後何宥準備了兩間房,楊銳一人,風紓難則與容青君共睡一間。何宥心下納罕,暗自猜測這小少年與堂堂郡王爺是什麼關係。
躺在床上時風紓難問:「青君,他們抓你時,為何不反抗?」
容青君已經昏昏欲睡,聽見風紓難的問話,眼睛都沒睜開,緩緩回答:「你說,不使用能力,花蟒也不行。」停了下,想起來什麼,又解釋道:「放迷影香,他們沒看見,何宥,也沒看見。」這是在解釋他有聽從風紓難的告誡,沒有在「人前」使用能力。
風紓難沉默了下,心裡有微微悸動。
「青君,若有人威脅到你的安全,無需顧忌。」私心裡風紓難並不希望容青君雙手染上鮮血,但現在的容青君太過單純,這中間的分寸尺度需要時間才能慢慢教會他,在那之前,任何人都比不上他重要。
「好。」容青君應了聲,風紓難就在身邊,他萬事不縈於心,很快便沉沉睡去。
等到容青君呼吸平穩,風紓難悄悄起身,為他蓋好被子,輕輕掩上房門,走向了飛天寨正中的主廳。何飛何宥正在廳中靜坐,見風紓難進來,兩人對視了一眼,起身相迎:「大人。」
第二天容青君醒來時風紓難已起床。
早飯照例是由飛天寨的人送進房來,吃完後兩人一起出門,此時飛天寨眾人早已開始一天的活動,一看到兩人出現,紛紛投以敬畏的目光,這種目光落在容青君身上更多一點,只是容青君本人對此毫無所覺,而風紓難對這些目光卻是心有不喜。
孫賀已經清醒,坐在屋子前面一把小籐椅上,呆呆望著遠方。
何宥與他交談了片刻,就帶他去見風紓難。
問話進行得很簡單,彼此也心知肚明這只是走個過場而已,真正的對話早在前一天夜裡已經完成。因而此時有孫賀本人證明他並非苦主,純是誤會,此事也就算了結了。
隨後風紓難當著眾人的面宣佈事實已查清,飛天寨中上下諸人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並無不法行徑,令梁總兵撤去官兵,還飛天寨一個清靜。何飛何宥道過謝,親自送風紓難與容青君出寨門。
望著遠去的車馬和官兵,何宥鬆了口氣,一轉頭看到何飛神情莫測的臉,又難免在心中歎息。
他們這次無意中得罪了涪陵郡王,劫了他的人,落了把柄在人家手上,若不小心應對,只怕要釀成禍事,甚至招來滅頂之災。而今,求他高抬貴手,往後托庇於他,也不失為飛天寨的一
條出路,興許還是個機遇,更何況這位郡王爺年紀輕輕,其胸襟氣度已是不凡,許下了飛天寨平日裡可自由自處不受節制的諾言,保證了寨裡眾人生活與昔日無異。
且何宥對涪陵郡王奉皇命在饒陽振災之事曾有所耳聞,這便說明了風紓難還是個有根基有實權的人物,在皇帝眼中亦是有能力有地位,不是一般仗著身世蠻橫的紈褲。想起昨夜的談話,何宥覺得對於飛天寨來說,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只是大哥他向來心高氣傲不肯屈居人下,怕是一時意氣難平……
經歷了昨夜的煎熬,之後幾乎徹夜未眠,何宥已是疲憊至極,不經意看到孫賀失魂落魄的臉,想起還有他這一樁事也是不得不在今天解決的,忍不住長歎一聲,注定要操勞了。
馬車上。
風紓難的頭抵著容青君的肩膀,眼睛瞇著,兩手霸道地抱著他。
「你睡嗎?」容青君看風紓難似乎頗為睏倦。
「青君陪我睡嗎?」風紓難沒有睜眼,以額頭蹭了蹭容青君的頭頂:「你不在,我有兩夜沒睡了。」
容青君的手撫上他的額頭,慢慢地揉著,他的指上不知何時抹上了一種花汁,有著淡的幽香,加上容青君溫和的內力,只一會兒便使風紓難覺得舒服了許多。他享受著容青君的服侍,好似有一股暖流遊遍了全身,心中無比熨帖,只覺得為了他,做再多都是值得的。
昨夜他找何飛何宥兩兄弟,告訴他們他願意既往不咎,與飛天寨和解,並且在日後為飛天寨提供庇護,條件是必要時,飛天寨要聽命於他。
他做這件事,一來是不願意讓容青君樹敵,若不把今日之事解決,雙方存有心結,難免何飛不會對青君記恨在心。他看得出來何飛與何宥感情特殊,將心比心,若有人對容青君使毒,使他受那樣的痛苦折磨,他恐怕將對方剝皮拆骨的心都有。前世容青君遭天下人仇恨唾罵的際遇始終是風紓難心頭的一片陰影,今生今世他不願青君面前有一個敵人,任何隱患他都要剷除。
二來,收服飛天寨也是為了往後對付拜蛇教做準備。拜蛇教總壇位於南蠻之地,用南蠻語講,拜蛇教也叫曼巴神教,曼巴神即他們崇拜的蛇神。因那裡環境特殊,朝廷是不可能正面介入進行干預的,想消滅拜蛇教,風紓難必要借助江湖力量,飛天寨只是一個開始。
而昨晚的交談也令風紓難對何飛何宥兩兄弟印象不錯,何飛不用說,何宥的表現也超出他的期待,甚至覺得何飛前世能闖出名聲來,定是少不了有何宥為他安定後方作為最大助力。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才要考慮的事情了。不管怎麼說,眼前的麻煩算是解決了。
風紓難懶懶地挨著容青君,在他的撫慰下感覺到一絲睡意,心中一片寧靜,他收緊了懷抱,喃喃地說:「青君,只要你陪著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