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環視了一圈屋子,淡淡道:「都下去吧。」
蘇雲翎心中詫異,那屋中的丫鬟們一個個都退了下去。屋中就剩下曹氏和她。
蘇雲翎心知曹氏有話要和她說便坐在床邊。曹氏勉強支起身子,握住蘇雲翎的手:「沒想到這次我病了還勞煩二姑娘走一趟。」
蘇雲翎見曹氏面色蒼白,心中惻然,連忙道:「瞧二嬸說的是什麼見外的話。二嬸平日待翎兒有如親生。二嬸身體微恙,翎兒過來看望是應該的。秈」
曹氏一聽眼中就垂淚了:「二姑娘長大了,沒想到從前二姑娘病中我未多盡心,二姑娘反而這般親近。方才二姑娘打發那群人走的話我也聽到了。唉……我的月兒要是有二姑娘這般主見,我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蘇雲翎見曹氏心灰意冷,知道她心中定是對自己的病情不太樂觀。她有心想要說出曹氏病的根源,但是又擔心若是說出了反而會令曹氏病中情緒反覆。
她安慰道:「二嬸這是說什麼話?二嬸青春正盛。好好養病就會好了。到時候定能看月兒妹妹風風光光出嫁,堵死那一干人無聊的口舌。」
曹氏歎氣:「都是我們做父母的連累了孩子。從前你二叔是皇商,根本無人敢這般輕賤。現在……」
蘇雲翎微微一笑:「壞日子終究會過去的。二嬸放心好了,你就好好養病,我這次請來的大夫不同尋常,一定會藥到病除。」
她又如此這般安慰了曹氏幾句,這才離開。
外面蘇筱月並未離去,見蘇雲翎出來拉著她到了偏僻處,急忙問道:「我娘是什麼病?」
蘇雲翎眸色一動,緩緩道:「中毒!」
「啊!」蘇筱月差點沒跳起來。
「中的是雪見草的毒,這毒天長日久侵入肺腑,還好發現得早,發現晚了就來不及了。」她慢慢道。
「天殺的!是誰下了毒,我要殺了那人!」蘇筱月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嚷嚷出來。
蘇雲翎一把摀住她的嘴,飛快道:「筱月妹妹,從今日起你要仔細檢查你娘吃的,用的,沒有經過你檢查的都不許送到你娘跟前。還有我懷疑下毒之人就在二嬸身邊,所以這些日子你還是辛苦一點,寸步不離伺候著。等時機到了,咱們就把這內奸給揪出來!」
蘇筱月眼中有驚恐也有憤怒。驚的是自己的娘竟然被下了毒。怒的是,自己竟然沒有發現母親的異樣。
蘇雲翎又仔仔細細吩咐了蘇筱月幾句,這才回了府。
府中一切如舊。蘇雲翎想起曹氏遭遇,心中不安。起身去再去看了父親蘇玉書的情況。今夜蘇玉書在房中卻還沒睡,拿了一本書正看著。這些日子在她精心照顧下,蘇玉書的病情好多了,甚至有時候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蘇雲翎知道自己的父親時而清醒,時而迷糊,這個時候也許還有幾分神智。
她走過去,蘇玉書看見是她,丟了書:「翎兒來了。」
蘇雲翎見他精神好,心中巨石落下。她柔聲問道:「父親在看什麼書?」
蘇玉書早就把剛才看書的事忘了,只上上下下看著蘇雲翎,忽然一板臉:「翎兒這麼晚還不去休息,小心你娘罵你!」
蘇雲翎心中一澀,知道父親還沒完全好,還以為母親蕭蘭珍還活著。她強忍心酸,笑道:「父親忘了啊,母親去了外公家還沒回來。」
蘇玉書這才笑了,充滿了父親的慈愛:「翎兒還是一樣調皮,這麼大了還纏著為父。過些日子翎兒就要準備嫁人了。還是多讀點女戒才是。」
蘇雲翎想起來意,問道:「父親,前些日子夜裡,是誰讓你出房的?」
蘇玉書想了半天,茫然搖頭。
蘇雲翎也不氣餒。她知道父親蘇玉書神智還是和常人有區別,那麼多天前的事他能記清楚這才奇怪了。
蘇雲翎要走,忽然一回頭,問道:「爹,咱們祖宅中有什麼寶貝嗎?」
蘇玉書一愣,眼中若有所思。
蘇雲翎看他那樣子,心中咯登一聲。難道被她猜中了?蘇家的祖宅中真的有什麼寶貝?而這寶貝還能引得君玉亭親自前來,還派了手下得力干將白霄搜查,甚至,還讓那九五之尊親自過問。
「爹,咱們祖宅中到底有什麼寶貝,很重要嗎?」蘇雲翎問
道。
蘇玉書臉上有複雜的表情飛快掠過,許久他才慢慢道:「翎兒,你不要問。」
蘇雲翎愣住。她很少看見蘇玉書這樣的表情。
「翎兒,那東西要是被人知道了是要殺頭的。翎兒,不要問了。」蘇玉書臉上隱隱有驚恐之色,說完,他口中喃喃有詞轉身走到了床邊,躺下。
蘇雲翎一頭霧水,但是這隻言片語已經夠她想像的。
一件寶貝,又有殺頭的危險,那這件東西一定很重要。蘇雲翎想起君玉亭那陰沉的樣子,心中冷笑。不管怎麼樣,這東西君玉亭肯定勢在必得。只要君玉亭想要的東西,她就一定不能落入他的手中!
……
第二天蘇雲翎照舊去蘇二府中。這一次果然曹氏院子中就沒有那麼多喜歡嚼舌根的姨娘。下人們也都一個個收了輕慢的心思。
蘇雲翎看見蘇筱月跟在曹氏身邊,餵藥喂湯都親手做。賈太醫果然是宮中的老太醫,幾
幾副藥下去,曹氏的精神好多了,也不曾再吐血了。
蘇雲翎想了想,喚來陳奶娘到了一處無人的廳中。
她問道:「陳奶娘跟了二嬸多少年了?」
陳奶娘眼中浮起懷念:「回二姑娘的話。有三十多年了。從夫人還在襁褓中奴婢就一直跟著了。」
蘇雲翎端起一旁的茶盞,不緊不慢地道:「那的確是老人了。」
陳奶娘道:「是。」
蘇雲翎笑了笑,眼底卻又寒芒:「既然陳奶娘是自己人,有些話我就不拐彎抹角了。陳奶娘可知道這次二嬸病重是因為什麼嗎?」
陳奶娘平日是一板一眼的人,這時聽見蘇雲翎似乎話中有話,頓時也覺得怪異。
陳奶娘問道:「二姑娘有話就問吧。」
蘇雲翎放下茶盞,面色漠然:「照理說,陳奶娘二嬸的親人,斷然是做不出害人性命的事。可是二嬸這病可不是病,是毒。陳奶娘跟二嬸這麼多年,平日又寸步不離的。不知道這內情就著實讓人起疑了。」
陳奶娘在聽見「這病可不是病,是毒」的時候就已經臉色劇變。再聽「著實讓人起疑」就已經「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二姑娘!天地良心。說句僭越的話,夫人就跟我陳氏孩子一樣,大小姐就跟我孫女一樣。就算我這老婆子再喪心病狂也不可能向自己的女兒下手啊!夫人要是一去,我老太婆還有什麼好的活路?」陳奶娘說道最後哽咽起來。
蘇雲翎眼中的寒光褪去。她上前扶起陳奶娘,輕歎:「不是我信不過陳奶娘,而是如今二嬸被人下毒導致常年病痛纏身,現在要不是氣急攻心吐血,恐怕到她毒入五臟六腑都沒人知道。所以陳奶娘不要怪我拿言語試探,實在是這毒若不是身邊人下的,我真想不出是誰能有辦法給二嬸下毒。」
陳奶娘擦乾眼淚,仔細想了想,忽然她咬牙:「莫不是那個小賤蹄子!」
蘇雲翎問:「是誰!」
陳奶娘連忙道:「二姑娘不知道,夫人心好,前年有個窮親戚送來了一個黃毛小丫頭說是活不下去了要給夫人當丫鬟,當時賣的是死契。夫人看那丫頭面黃肌瘦的就好心留了下來,其實夫人房中根本也不缺丫鬟。算來算去,夫人身邊的丫鬟中,也就這個是新的,其餘的都是從夫人娘家府中帶過來的。」
蘇雲翎低頭默算。如果曹氏中毒是從前年算起,到現在恐怕有兩年之久,兩年要是慢慢下毒時間上也許合得上來。
她問道:「那丫鬟叫什麼?」
陳奶娘此時早就怒火中燒,也不多說:「二姑娘等著,我去把那小賤蹄子抓過來。」
她說著就匆匆出去。果然過了一會,一個瘦小的丫鬟被陳奶娘擰著耳朵狠狠地慣了進來。
蘇雲翎看著跪在地上不知所以的丫鬟,淡淡笑了笑:「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奴婢朝雲。」朝雲怯怯地說。
蘇雲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果然是個不起眼的丫鬟。相貌不算清秀,藏在人堆中根本也不引人注目。她笑了笑,看了陳奶娘一眼。
陳奶娘在蘇二府中算是僅次於曹氏的人,冷笑一聲,上前盯著朝云:「你這個小賤人,當初夫人要收你是可憐你家中活不下,可是你倒好,竟然在背後給夫人下黑手!說!是誰
指使你的!」
那朝雲明顯驚了一跳,頓時眼淚唰得流了下來:「不不不……陳嬤嬤說什麼,奴婢聽不懂。」
她那樣子看著就像是被嚇壞的小母雞,一個勁地發抖。陳奶娘方纔還氣勢洶洶,看著她那樣子頓時也有猶豫。
不過陳奶娘終究是個忠心的,立刻道:「二姑娘,我看這丫頭不見棺材是不掉淚的。讓人打了幾板子就什麼都說了!」
蘇雲翎只是不語。朝雲一見立刻撲到了蘇雲翎腳邊,苦苦哀求:「二姑娘,求求你!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奴婢冤枉啊!」
蘇雲翎淡淡看著她,回頭對陳奶娘道:「奶娘,伺候夫人的還有哪幾個丫鬟?一起過來對峙對峙。說不定內奸就在裡面呢?萬一有人看見是誰做了手腳,這也是不一定的。」
陳奶娘立刻回頭對家僕道:「去!把平日伺候夫人的春畫,霞雲,弄笙都叫過來。我倒是不信了一棍子下去會有人不肯招!」
家僕都是跟著陳奶娘來的,一聽這話立刻拿棍子的拿棍子,抓人的抓人。乒乒乓乓的一堆聲響。蘇雲翎冷眼旁觀,只見那朝雲只是哭個不停,完全一副嚇壞了的模樣。
這丫頭倒是不知是真冤枉還是太會做戲。蘇雲翎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朝雲正在哭著,忽然聽得蘇雲翎對陳奶娘道:「陳奶娘,按理說我是不該管二叔府中這事的。不過呢,這下人做手腳,主母受害,放到哪個府中怕是都要打死了都沒人會說一句不是的。」
陳奶娘從方才就已經心中像是一把火在燒著,要不是她平日習慣了冷面嚴謹,早就恨不得將全府上下的下人一個個打過去,直到找到兇手。
此時她聽得蘇雲翎說,冷笑一聲看著朝云:「二姑娘說得極是。按著秦國律例,僕人犯上不敬,害了主人性命可先家中家法行事,再報官。」
朝雲一聽立刻叫冤:「二姑娘,陳嬤嬤,這話怎麼說?奴婢沒有害夫人性命!!奴婢怎麼敢向夫人下毒呢!」
蘇雲翎笑了。她上前幾步,伸手冷冷抬起朝雲滿是淚水的臉,一字
一句道:「朝雲,你什麼時候聽到了我和陳奶娘說是你下毒毒害夫人了呢?」
這一句話剛落,陳奶娘一愣,立刻瘋了一樣衝上去「辟里啪啦」給了朝雲幾記響亮的耳光:「果然是你!果然是你這個小賤人!你竟然向夫人下毒!說!是哪裡下毒的!夫人對你這麼好!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傢伙……」
她一邊打一邊破口大罵,那樣子凶悍如母虎護崽。從剛才得知曹氏被下毒到找到下毒之人,陳奶娘的憤怒已經積累到了頂峰。這下再也不客氣往死裡打朝雲。
剛才被家僕叫來的幾個丫鬟春畫,霞雲,弄笙都看得呆在當場。一個個呆站著看著平日不苟言笑的陳奶娘瘋了一樣打著朝雲。
朝雲被打得受不過,終於招了:「嬤嬤饒命!嬤嬤!我招……是在夫人平日喜歡喝的……菊普中……啊啊……奴婢不敢了!」
蘇雲翎一聽立刻讓下人拿來曹氏喝的菊普。果然一打開看,裡面有些許類似菊葉的東西。
她捏起一葉對光看了看,沉聲道:「果然是雪見草!」
陳奶娘打得累了,一看人證物證俱在,喝到:「一個個傻站著幹什麼?拖下去狠狠地打!打到招出是誰讓她給夫人下毒!」
家僕一聽立刻把朝雲拖了下去,過了一會此起彼伏的棍棒聲響起,朝雲的慘叫也一聲聲傳來。
蘇筱月聞訊而來,立刻解恨:「打得好!都讓他們看看,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是怎麼個下場!」
蘇雲翎卻揮手道:「不用再打了,把人證物證送到府衙裡,讓官府審個清楚。」
「翎姐姐!」蘇筱月明顯不同意。
蘇雲翎笑了笑:「你還當真想要在府中打死她啊?」
蘇筱月不吭聲。陳奶娘面上更是不以為然。
蘇雲翎笑了笑:「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就送去官府。能問出幕後主使之人更好,不能問出來她也好過不了。以朝雲犯下的罪名來看,判個流徙千里都算是輕了。」
底下家僕一聽忽然渾身都冒起了一股寒意。
是啊,在秦國中對家僕犯上不敬之罪罰得很重。朝雲如果在家中被打死也就是個死。
若是送到了官府中免不
了又要受一頓皮肉之苦,若是不招,自有釘竹篾、夾棍伺候,若是招了,罪名坐實,輕則流徙千里,送到荒涼的西邊做苦役。重的就乾脆秋後處斬了!
兩邊比較,竟然是現在打死還算是輕鬆仁慈。
有聰明的家僕想通了這一點,看向堂上那一抹從容自若的纖影,頓時不敢直視。
這二姑娘……好可怕的手段!